对韩连长来个禁闭加个警告处分就可以了,林锐没处分但是也确实不适合在部队服役,退回
去算了,这样大家都省心。退兵的事情每年都有,一种是当兵的时候隐弄虚作假被查出来的,
另外一种就是由于身体或者心理原因确实不行的,林锐显然属于后面一种。
1991年的年底,“文明带兵”是个什么概念还没完全普及开来,甚至很多野战部队都没
有这个概念。整个国家的法制建设都不是很健全,部队自然也不是铁板一块。
最后应该是大队长和政委的总结发言,既然大家都是这个意见,那么差不多也就是这个
意见了。常委们的意见一致,两个头没必要太较真,何况本身也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耿辉咳嗽了两声,他知道自己的发言可能会引起一点风波。惯性的力量他当然是知道的,
但是他是要开创一个崭新的部队的精神风貌。这样一个机会,在A 集团军侦察大队的时候不
可能有,资格越老的部队传统或者说惯性的力量越强,他知道凭借个人的力量是无济于事的
;但是在新组建的狼牙大队,这些却是可能的——因为这里是全新的,一切都是全新的。来
自不同部队的官兵带来了不同的惯性力量,在互相的冲撞之中各自不同的惯性反而被淡化了,
他就有了自己作文章的余地了。
“韩刃和参与殴打林锐事件的老兵全部开回原来部队,林锐记过处分一次。”耿辉很平
静却语出惊人。
为什么?!大家的脸上都写着这三个字,何志军的黑脸也抽动了一下。
小韩被开回去的话,可能仕途就有危机了,这个是不言而喻的;而林锐这个还没宣誓的
准新兵蛋子,直接开回去不是太容易的事情么,何必还来一个记过处分呢?一个是在前线拿
过战功的中尉正连干部,一个是到处惹事的新兵蛋子,哪个更重要?这还不是一目了然的么?
耿辉还没有更多的解释,何志军已经发话了:“我同意政委的意见。”
还能说啥?底下的干部们还能说啥?既然大队长和政委都同意了,还能说啥?虽然反过
来想,政委是对的;但是在情理上,大家都还是同情小韩的,这毕竟是战场上一刀一枪杀出
来的啊!
耿辉缓缓地开始讲述自己的看法,他把看法刨析得很通彻。发言的核心就是强调官兵平
等,要形成特种侦察大队自己的带兵风习,要与不好的习惯割裂。部队整新兵,在当时已经
成为一种恶性循环。尤其在远离市区的野战部队和工程部队,这种恶性循环是很严重的。耿
辉刚刚当指导员的时候,他所在的连队就出现过这种事情,连长强迫一个新兵跪在石头上,
膝盖都跪出来血,原因就是怀疑他偷战友的东西。这件事情一直压在耿辉心底,当时他是不
可能直接和连长发生冲突的,这里面有个策略问题;但是他还是想办法让那个眼泪汪汪的小
兵解脱出来,那双可怜巴巴的泪眼一直留在他的记忆深处,成为他多年的隐痛。
“维系军队战斗力的,绝不是那些江湖习气!一支真正有战斗力的特种部队,是要靠铁
的纪律来维系运转的!”胃部隐隐作痛的耿辉语气严厉而不容置疑,他当然还不能提出“依
法治军”这个概念,因为当时还没有这个口号。但是毫无疑问,他已经在贯彻这个概念的实
质了。
6
站在队列当中的林锐听到政委宣布处理决定的时候,浑身一震,整个队伍都是一震。无
论是官是兵,无论是老兵是新兵,都被这个决定一震。耿辉对这个并不意外,他要的就是这
一震。此时此刻,何志军没有什么表情。
林锐抬起眼睛,看见政委合上处理决定。然后看见韩连长的身躯微微有些晃动,他的心
里却突然开始内疚。他并不是觉得韩连长整他就正确,而是心中自然的恻隐之心——他再小
也是在政府大院长大的,宦海沉浮的见识远远超过身边的普通士兵。他没有想到处理会是这
样,他已经做好滚蛋回家的准备。
他看着新兵队列里面那些熟悉的面孔,尤其看见老兵们脸上的表情,惋惜、痛心、不理
解甚至还有对他的憎恨。他低下来头,他觉得自己好象成了一个罪人。
韩连长则没有什么别的语言,大会结束以后,跟全连的告别都没有作。一辆北京吉普拉
走了他和他简单的军队行李,然后就消失了。作为军人,这样的耻辱是不会坦然处之的,尤
其是作为他这样头脑简单的军人。
何志军看着车走,心事重重。只要能够抽调上来成为特战连长的,肯定不会是简单人物,
每一个人的阅历都足够是一本厚厚的书。但是他也只能作这样的选择,蒙古人可以马上打天
下,但是不能马上治天下;有的人战争是把好手,但是在和平年代的军队则是不相容的。他
自己也从这个阶段过来过。正因为他自己过来过,所以他更明白这样的处理是为什么——表
面看去,似乎是不值得,一个连级干部和一个还没宣誓的新兵蛋子,哪个更重?但是深层次
地看,不得不为,说是杀鸡给猴看也是对的,狼牙大队不是野狗大队,狼群也有狼群的规矩。
所以,这也是一种牺牲。
为了一支部队正规化建设的牺牲。
耿辉走进来,何志军缓缓地说:“他身上还有弹片没取出来”
耿辉没说话。
“这就是代价,军队在和平年代正规化建设的代价。”何志军戴上军帽,“走,我们去
新兵连看看。”
新兵连还在正常训练,林锐已经回到了自己的班里面。他的脚步发虚,虽然还是赶得上
节奏,但是很明显心里有事,好几次从板桥上摔下来。何志军和耿辉出现在训练场的时候,
他的目光就追过去了。
“林锐!你干什么?!”田大牛就吼他。
“报告!”林锐立正敬礼,“班长,我想去和政委说句话。”
田大牛想了一下,这个刺头不知道又有什么妖蛾子。他还没说话,耿辉在那边一挥手,
田大牛急忙下令跑步过去。林锐就跑步过去,耿辉看着他,半天没说话。林锐敬礼以后就不
知道说什么了,嘴唇一直在哆嗦。
“讲。”耿辉说,“你不是找我吗?”
“报告!大队长,政委,我”林锐的眼泪都要着急出来了。“我,我一定努力训练!
我一定要成为一个合格的特种兵!”
耿辉冷冷看他:“我说过了,给你三天时间!现在期限还没到,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大
话不要那么着急说出口。”
林锐:“政委!我”
耿辉冷冷地:“归队,继续训练。”
林锐把眼泪擦擦,敬礼,转身去了。
呐喊声再次响起,林锐的声音嘶哑清晰可辨。他拼命跑着拼命跳着,如同一个疯子一样。
第三天如期到来,他没有出现在政委办公室,相反唯一可以找到林锐的地方就是训练场。
从此,每天在休息的时间,特种侦察大队的官兵都会在训练场看见林锐的身影。开始觉
得奇怪,后来变成了习惯。
所以,林锐后来是新兵连结训的第一名就被大家接受了。
7
刷——一面鲜红的八一军旗在林锐眼前展开。
“我宣誓!”新兵连代理连长陈勇少尉举起右拳。
“我宣誓!”林锐和40多个新兵举起右拳。
“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人,我宣誓——服从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服从命令,严守纪律!英勇战斗,不怕牺牲!忠于职守,努力工作!苦练杀敌本领,坚决完
成任务!在任何情况下,绝不背叛祖国,绝不叛离军队!”
年轻的生命吼出的嘶哑的誓言在操场上回荡。
耿辉冷冷看着林锐的眼睛,把帽徽领花军衔都给他亲手戴上:“列兵林锐!”
林锐庄严敬礼。
耿辉还礼,转向眼睛冒光的乌云。
中午的时候,新兵连准备聚餐。下午就要去向各自的连队,大家都很兴奋。林锐和乌云
都被分到了陈勇所在的特战一连一排,还是在田大牛当班长的一班,两个兄弟又在一起当然
高兴。正在食堂外面准备集合的时候说着话,陈勇喊:“林锐,到门口去一下!哨兵说有人
找你!”
林锐被叫到门口还满脑子为什么呢,远远看见谭敏的白色羽绒服立即就摔了个屁股墩。
警卫班长还在门口乐:“看把你小子美的!对象来了路都不会走了。”
林锐忍着屁股疼,跑到门口:“你,你怎么来了?”
谭敏看他:“怎么,我不能来啊?”
“能,能。”林锐的脸都绿了。“你爸知道吗?”
“你管他干什么?”谭敏说,“我来看看你,给你送点吃的。你真瘦了!”
林锐苦笑:“是,瘦了。”
对于这种事情,各个部队干部都是睁只眼睛闭只眼睛,所以也没人难为林锐。他高中的
那点破事儿当然也没人知道,如果知道可不得了,又是问题。作为著名的刺头,他可不想再
有作风方面的问题了。——作风这个词,还是在部队学的。
于是就带谭敏进去了。
“瞧见没有,老何。”耿辉拿着望远镜仰起下巴,“咱的愣头青,对象来了。”
何志军从窗户往下看,乐了:“哟,很有我当年的风格啊!”
“现在的兵跟从前不一样了,城市的孩子更不一样。”耿辉苦笑。
林锐把谭敏带到新兵连的食堂,马上就是一阵轰动。谭敏出落的也确实水灵,为人也得
体大方,马上就给新兵们全都震了。争着和谭敏握手是肯定的,然后某些同志几天不洗手也
是肯定的。
林锐汗流浃背,但是也是嘿嘿直乐。
中午聚餐的时候,陈勇和田大牛就安排谭敏坐在干部桌上,林锐也沾光坐在干部桌上。
当然不敢放开吃,谭敏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