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讥嘲道:“忠君护主又如何?六年前还不是被昭越帝所迫死在宁州城外,一身忠骨埋于黄沙无人收殓。”
我霎时失语,一时说不出一个字来。权谋倾轧在朝政之中不可避免,那时昭越正逢国丧,皇帝疏于朝事才给了百里越政敌一个机会,借戎狄之手逼死了这个忠良家族的最后一个子弟。
“百里越这里是宁州城?”我脱口而出道,百里越死前正是宁州州牧,我环视满堂锦绣:“你不是说宁州正在闹瘟疫吗?”
“宁州瘟疫确实在加重,但州牧为了阻止疫情蔓延严守城门,不让灾民进城避难。否则这些人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喝酒逍遥?”他抚着箭尾长羽漫不经心道:“过了此夜,怕这宁州城内也不能幸免了。”
“你什么意思?”我心下一惊。
他问道:“百里越死后宁州也闹了一场瘟疫你可知道?”
我点点头,那次瘟疫持续了三个月,几乎整个宁州都被烧埋尸骨的浓烟所笼罩。正是如此,此后多年,户部拨给宁州的财款更比往昔多了一倍有余。
他淡淡道:“你若是百里越蒙冤而死,你甘心吗?”
我在他身后沉默了一会道:“我会不甘心,但百里越不会。”他那样的一个人,永远都会如烈阳炙热而温暖,我反问道:“那你呢?”
最后他淡淡道:“我是不会给敌人任何可趁之机的。”
==========
这一夜我们没有寻到一家愿意开门的客栈,只得原路返回了人去楼空的花坊。地上的尸体仍旧躺在那里,看来不到天明是不会有人来收拾这烂摊子了。既然是青楼,自然不会缺住的地方。
道士肆无忌惮地连踢开了好几扇门,最后选了件装饰最华贵的睡了。我白天睡了个够,头脑清醒得很,看着他和衣往床上一倒也从瓶子里飘了出去。
他侧着身子枕着胳膊倦意缱绻道:“你想问什么留着等明天,如果想双修的话”他摸出三粒铜钱在床上一抛,随手一摸,道:“今天不宜行床笫之事,也还是等明天吧。”
我:“”好想掐死他,掐死他!
闷闷不乐地在床边坐了回,我爬到枕头上推了推他脑袋:“我睡不着陪我说话。”
他脸埋进枕面里,迷糊道:“可我睡得着。”
我一脚踹在他后脑勺上:“我管你睡不睡的着啊,我睡不着陪我说话啦。”
突然床上一动,两根手指拈着我的腰带将我捉了起来。手指一松,“啪”我掉到了光滑丝软的缎子上,正对上他挺直鼻梁,眸子微启一线墨黑的凉光渗出,薄凉的唇抿成似笑非笑的弧度:“闹醒了我就不只说话那么简单了。”
“”
我向上蹭了蹭,不以为意道:“随你便。”反正我现在还没有你这张好看的脸大
腰上的红璎珞一紧一松,被面上那一朵刚才比我还大的牡丹花眨眼间已缩成了掌心大小,吊在帐顶的十六瓣莲灯从遥不可及到近在咫尺,空旷无际似的床瞬间就狭窄起来。
夜莺的春啼飞出琼花树丛,织蝶的双翼扇起花蕊上的雪粉,子夜时分原本清晰分明的界限变得模糊,而迟钝的五官却敏锐灵活起来,就好像我似乎活过来了,也能感受到他有温度的吐息。
抽去了璎珞腰带,身上剩下的就是套白裙,它是昭越样式最简单的丧服。我还处在由小变大的恍然中,他绕着那条剑穗眯着眼看了我一会儿道:“你挺适合这身衣裳的。”
鬼才愿意适合穿丧服,不对,我现在就是个鬼
我木楞道:“你解开咒干嘛?”
他唉声叹气地敞开怀道:“你不是要双修吗?来吧。”
“”
对峙了一会,我脸红道:“那个这个”
他挑开一只眼。
我朝他蹭近了一寸:“我能把你打晕了吗?第一次人家害羞啦!”
“”
片刻后我被绑了回去,他两手一合将我包在掌心里,恶声恶气道:“睡觉。”
我是不是伤了他的男性自尊了
被抓的牢牢的我听着他绵长平稳的呼吸,渐渐也合拢了双眼,依偎着他手掌睡着了。
==============
第二日我是被楼下的喧哗声吵醒的,相距不到几寸的那张脸上眸子还是合着的,睡颜平静。我迷糊着从他手里爬了出来,走了两步被他的胳膊给绊倒了。房门被有节奏地敲了三下,我坐在他胳膊上揉了揉眼,又敲了三下,挣扎着飘过去拉开了门。
一群人呆若木鸡地立在门口,我也傻了,他们是谁?
其中一个戴着儒冠的青年人颤声道:“门怎么会自己开了?”
哦,他们看不见我来着的。
“门外是谁?”道士睡意缱绻地在内间倦倦道。
领头的中年男子回过神急忙扬声道:“里面的可是接了檄文的道长?”
那卷破破烂烂的檄文无所依托地飞了过来,他道:“这个?”
这群人又呆了呆,那人再开口时面上已带了几分恭敬叠声道:“正是正是,宁州州牧百里大人特派小人来请道长前去州府详谈。”
百里大人?我现在对这个姓特别敏感,暗自奇怪,宁州州牧不是吕文昌吗?
“现在的州牧大人可是百里越将军的弟弟,百里玥?”出来的道士白衣在身,清剑伴侧,再配上长眸剑眉,果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模样,哪怕他其实是个心狠手辣没脸没皮的混球。
这是个以貌取人的时代,一个长相猥琐的世外高人与一个俊美出尘的猥琐神棍,人们会更愿意相信后一个。
“听闻道长昨夜在此地驱走了作恶的鬼怪。”在路过那两具已被麻布盖住正要被抬走的尸体时,州府小吏忽然开口道。
打扫场地的一个小厮朝道士投来一个热切的眼神,又害羞地低下头去。
我趴在他簪子上哈哈哈道:“他好像看上你了哎。”
他顿了顿步子道:“若说鬼怪,这俗世的随处皆是,哪是贫道一身能驱除的尽的。”
那几个人僵硬了。
他做不在意状扶了扶簪子:“譬如,现在你们面前就有一只。”
我也僵硬了
15第十五卦
百里玥这个名字在昭越是陌生的,很多人都只知道百里世家最后一人是殿上将军百里越,却不晓得人间还有一个百里玥。而我在初识百里越时就已先一步见过百里玥了,记忆中的百里玥,总是一副怯怯的样子,比我还像个女孩。
百里家历代辈出良将,百里玥因为天生病弱和身份的缘故,注定受不到多少重视。我第一见他,他一个人被塞在一团笨重的棉衣里蹲在雪地里堆雪兔子。他的手很巧,当两粒黑棋子被镶入抹开的眼窝时,那只小兔子像是活过来一样。
或许这一幕在脑海中的印象太过深刻,而在时隔数年再次见到他时我几乎认不出来他了。演武场上上银光战袍在阳光下折着刺目冷光,缨须长枪快得像是道撕裂长空的霹雳,收枪时一排木桩纹丝不动,转身刹那齐齐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大人,揭榜的道长到了。”带路的官员唯唯诺诺道。
他回过头,五官还是那秀致的五官,可脸上已不复往昔的虚弱苍白。最引起我注意的是他眉心皱起的浓浓煞气,他简直像变了一个人。转念一想,十来年的时光,昭越皇帝都换了两三个,一个人变变性子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
他阴晴不定地盯了我们一会,手里的长枪在虎口间来回转动。端这架势,他是不是想要一枪捅死臭道士
好半天,他居然缓缓行了一个礼:“此事就拜托道长了。”
我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
百里玥说是这宁州州牧,但好像并不管多少政事,至少在我们来宁州府衙这一天他只是匆匆与我们见了一面,余下关于瘟疫灾情的事全部由那个去接我们宁州府吏交代。
第一天晚上我穿梭飘行在各个院子里希望能偷听到些墙角八卦娱乐娱乐,中途吓跑了两只猫一只狗就是没见到一个活人,入夜的宁州府宅和座死寂的荒坟一样。屋屋门户紧闭,连油灯都不点上。
到了倒数第二进屋子时我已消耗完了所有兴致,正准备折路返回时,西边屋子的一扇角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影侧身蹿出来。我收回迈出去的步子,重新蹲在了墙根下。
“今夜多谢陆兄的款待了,等疫情过去小弟再请陆兄往蜀中一游。”陆兄,不就是那个去花坊接我们的府吏吗?
“若真有那机会,必是托劳贤弟照应的。唉,只怕这时疫一时半会过好不了了。”
“今早陆兄不是去请了个据说颇有神通的道士回来吗?”那人讶异:“我听闻大人素来厌恶这些神鬼之事,不知这回怎?”
“这不是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吗?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况且那日众目睽睽之下”站在门槛里的人压低嗓音:“不瞒贤弟,那箭确实是百里将军的飞枭。”
“你是说这瘟疫真是百里将军的怨魂作祟?”
“嘘,切莫张扬。”陆府吏慌忙地往外扫了一圈,按住那人的手:“贤弟糊涂了吗?别忘了大人还是百里将军的弟弟。”
这番谈话到后面就开始探讨蜀中的美食美景与美女了,一路飞去直往哪家青楼姑娘床上功夫更好这种十八禁话题滑去。我掏了掏耳朵,打消了吓他们一吓的念头,准备回去问问道士那鬼是否真的是百里越。
拐进正中长廊时静谧的府邸中突然传出一阵幽然箫声,箫声很低呜呜咽咽得近乎于风声,陡然在子夜时分响起诡异得让人全身发毛。吹箫的地方离我不远,就在我身后宁州府衙的最后一进屋子里,那是百里玥的寝居。
一般小说尤其是恐怖小说里,遇上这种情节是万万不能去一探究竟的,因为吹箫的百分之八十是鬼剩下的可能性是各种杀伤力极大的精神病患者,而去探究竟的人往往都会光荣成为炮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