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持玉的手抓了抓裙裾,又暗暗松开。
李盈绣道:“玉兰是我怀胎十月,经历难产之后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幼年她体弱多病,几次才从鬼门关里捡回一条命,林琅对我也不宠爱,下人也见风使舵欺辱踩踏,可无论遭受多大的苦我都忍下了,因为我还有玉兰,她就是我的命。玉兰性子随我,软弱好欺辱,这些年唯有张姥姥和珠儿还能真心对待,可再真心对待也只是把我们当内里人来维护吧,并未真正把我们母女两当成主子,谁叫我们软弱,毫无主子仪态呢。我们也从来不去争这些,因为我们确实没用,张姥姥和珠儿能定夺的事不过问我们也无所谓了,只要她们真心待我们就足够了。可是自从玉兰落水了以后我感觉到下人们,甚至整个园邸的巨大变化,他们不再看着我,而只看着你,什么事都只听从你的,我沦落为你的附属品。”
李盈绣停顿了一下,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眼泪如珍珠般滚落下来,语气也有些强忍不住地颤抖,“如果你还是玉兰也就罢了,可我清楚地知道,你不是。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了,或者说玉兰怎么了,到底是真的转化成不同的人格,还是真的已经遭遇什么不测可在我心里,玉兰从小到大,十几年来都是那个软弱、唯唯诺诺的样子,纵使再不争气她也是我怀胎十月,一点一滴教导出来的女儿,我只承认,那样子的才是我的女儿,你这样子的我多么努力地劝服自己都无法相信,即便你替我羞辱了林琅和江姨娘,打击了林敏筝,拿回了我娘亲的遗产,并且让我过上这么好的日子,可我也认为那是你的功劳,而不是我女儿的。我女儿到底去了哪里,这个世上我只剩下她了,只与她相依为命,若有一天忽然发现她不在了,你让我怎么办?”
李盈绣说着,逐渐转为控诉,哭得越来越厉害,甚至浑身颤抖。她拿手绢擦着,可还是湿透,欲再寻另一张,身上可没带这么多手绢。李持玉不忍心,上前递给她自己的,她却摇摇头拒绝了。
李盈绣止了止抽泣声,又道:“每每看到你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展露出王者的气息,替我狠狠羞辱林琅他们,我只会想到这不是我女儿,我女儿已经不在了,更加伤心难过。我想要感激你的,可是我太难过了,我只想要我的女儿,真的只想要我的女儿啊,不知道你能不能把她还回来!我不管你到底是怎么了,或者真的是经历什么,从哪里来的,魔鬼神仙也好,可是你能不能理解作为一名母亲的痛苦?”
她双手点着自己心口的时候,两颗豆大的眼泪也跟着滚落下来,沿着下巴直接滴落到地上,双眼已是哭得红肿泡胀。
李持玉终于明白这些日子李盈绣为何哭,为何对她疏离,原来不仅仅是因为林琅的关系,而是因为林玉兰。
她占据林玉兰的身体不是有意的,她也不清楚是林玉兰死了她才穿越过来,还是她穿越过来林玉兰被排挤出去才死的。她真的很愧疚,也极力地想要补偿,对林琅和江姨娘才这般大打出手为李盈绣讨回公道正基于此。她知道她做的这些还不够,鸠占鹊巢本就不好,她也想要穿越回去,一直寻找各种法子,可是不得其解,她不知道她怎么穿越过来的,也不知道怎么回去。
李持玉的喉咙有些干涩,迟疑了许久才艰难地开口:“母亲我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称呼你为母亲,我会想办法让林玉兰回来,毕竟我也不是属于这里的人,我也想要回去。”即便回去她就面临死亡,那也是她的宿命了,在这样的地方借着别人的身体活着,本就不太好不是么?她不喜欢欠着别人的,因此会想办法让林玉兰回来!
见李盈绣低垂着头不愿看她,也不再说话,李持玉说完轻轻点了点头,便走出去了。临出门时又回头说了句:“对不起!”
李盈绣见此又忍不住叫住她:“我女儿不在时我还是把你当成女儿看待的,毕竟你还占着她的身体,我也不知道以前的玉兰还能不能回来,但请你珍爱她的身体,不要伤害自己!”
李持玉点点头,见她不再有话说,便走出去了。
繁华如梦总无凭。人间何处问多情。世间可悲之人何其多,她却是最可悲的一个。
无论前世夺得多大的权利,或是今生替李盈绣争回了多大的荣耀,她也总还是孤独一人,李盈绣不认可她,前一世世人不认可她,她唯有的只是那一手的权利而已。可是繁华终会落尽,届时她还剩什么?每每清明祭祀,可还有人记得她,在她坟前烧上一炷香?
前世身为帝女,出生于景明行宫,父皇即把大燕国最高规格的景明行宫赐予她作为公主府,并赐予她“长乐公主”的封号。长乐,取“享尽荣华、长乐安康”之意,那时候父皇还是爱着母后的,众人以为她一生一世都将是荣耀至尊的公主,却不想几年后父皇遇见了张贵妃,她的荣耀也随之而去。
母后亲族遭张贵妃诬陷谋逆,满门遭斩,母后也随之被打入冷宫,幼年她的记忆一直停留在阴暗潮湿的冷宫。那年冬天飘雪,母后病情加重,冷宫里冷得像地窖,没有好的炭火她只能找出所有能盖的东西给母后盖上,可母后的脸色还是日渐苍白消瘦,并大咳不止,她焦急狂奔出去。
太后携崔景往江南避寒了,不在宫里,她也不知道找谁,只希望父皇还念着几分情意派人看顾一下母后,可是她奔到甘露殿后却看到了毕生难忘的情景——
父皇把自己的龙袍和帝冠给张贵妃穿戴,他自己则办成内侍手持拂尘恭恭敬敬地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坐上龙椅,意态风流,妖媚张狂地对跪拜的宫人发号施令,宛如在朝堂一般。
有几个宫人早已吓得浑身颤抖,张贵妃命人毒打,可是父皇轻飘飘地说了句:“打几下板子有何威严,他们若不听话通通拉出去斩了,爱妃,当上皇帝就要有皇帝的架子!”
张贵妃哈哈大笑,美目一张,红唇轻启:“这些胆小的宫奴,通通拉下去斩了!”
她震惊,小时候不懂事偷偷拉扯过父皇挂着架子上的龙袍都被母后轻责,“玉儿,那是帝王的龙袍,穿上它代表天下之主,万民朝拜,唯有真龙天子可以穿戴,任何人不得轻易触碰,更不能觊觎。”可父皇怎么把那件神圣的龙袍轻易地给张贵妃穿戴了,并且看着她放肆地斩杀宫人,毫无怜悯之心?这个还是她那位勤政宽和,爱民如子的父皇么?
她上前求父皇给母后治病,可是张贵妃走下来,明黄的龙袍上几只飞龙从脚底盘旋而上,衬托出瑰丽的脸,妖冷的眼眸倾国倾城,却锐得像毒针。张贵妃淡淡斜视她问:“她是谁,为何出现在这里?”
有宫人弱弱地回答:“禀贵妇娘娘,她是废后的女儿——五公主,长乐公主殿下。”
张贵妃嘴角扯出一丝冷笑,狠狠甩了她一巴掌骂:“小东西,就让废后死在冷宫吧!”
她年幼的脸,即便在冷宫里也受母后捂着、暖着,何尝受过这么多的打击,那时冬天飘雪,一巴掌甩下来冷得像刀剐,痛得像剔骨,她毕生难忘张贵妃高高在上,冷漠痛恨的眼,更不会忘记张贵妃走出去之后,父皇毫无威仪,嘴角带笑地跟上,并且负手笑呵呵地对她说了句冷漠地话:“玉儿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打扰你的贵妃母亲了!”
那是她的父皇,也可不再是她的父皇,那是她的家国,可也不再有她的容身之所。
后来,母后死在了冷宫。那样温柔如水、宽和慈爱,连身处冷宫也从不向她抱怨父皇的任何一句不好的母后就这样寂寥地死在冷宫,连丧事也是从简,并不得葬于皇陵。
张贵妃眼里揉不得沙子,趁太后出宫之际,派人欲除掉她。她逃到宫外,那几年为了躲避追杀她辗转流浪,刮风下雨、天寒地冻皆无暖衣无吃食,落魄得像个乞丐,有几次还险些从鬼门关里拐不回来,若不是崔景及时找到,也许她就这么死在了宫外。
有时候她都要忘记了自己帝女的身份,因为大概没有哪一位公主过得像她这么狼狈,她不知如何平复心中的怒气和仇恨,哪怕为了母后她也要回宫复仇。
十四岁回宫,在东宫遇到了薛逸。那时候的薛逸十六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少年儿郎,因身世矜贵、品行端庄、文武双全被选为太子伴读。东宫李持良自小由太后抚养,与她十分亲近,她往东宫走动时西府海棠开得繁盛,春景烂漫。她踮起脚尖欲攀折高处的花枝,却怎么也够不着,后来有一人伸手采折了花枝递与她,她抬头,透过繁盛的花叶,看到一名长身玉立的少年,青衫儒雅,面容极其地俊美,一双眼睛明若动人的春水,淡淡地一望都要让人沉浸在那脉脉的余晖里。
她道:“你是谁?”
薛逸望着她,眼里是她所不理解的迷醉,好像见了她便凝视住了,怎么也移不开眼。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后退两步躬拜:“臣子尚书令薛禹铭长子薛逸,拜见长乐公主殿下!”
她点头,便转身走了。他唤她:“殿下,您不要这花了吗?”
她看他眼里闪着莫名的希冀,不忍他失望,还是收下了海棠花。薛逸抓着花枝不肯放手,痴痴望着她道:“公主高洁若云,若簪上海棠花,定如仙子下凡!”
他这句话僭越了,她抬头却见他笑得明媚,唇边两道温柔的弧如朗月疏星,俊美迷人,并无轻浮之状,也许是无心之语,可她不愿意承受,遂把他的花还给他:“薛公子谬赞了,这海棠花本公主无福消受。”
他不解,她转身离去,他再问时她已不答,因为除了崔景,她不愿意再承受别的男子的赞美,更何况薛逸眼里还有情,后来太子告诉她薛逸一直盼着她出现在东宫,更印证了她心中的想法,因此怎么都不愿再往东宫走动了。
十五岁,她向太后提及与崔景的婚事,太后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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