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大人说,他会向皇上请旨,至少给左伯最后的嫡裔传人一个像样的葬仪,哪怕只是衣冠冢。不过,后来的事实说明他高估了皇帝的英武。因二皇子谋害同胞手足的可能性,皇帝震怒,亲自督查此事,哪里还顾得上一个七品纸官。
好在丹大人说请旨的话时,采蘩没抱期望,之后也就没多大失望。
出了纸官署,立刻有人迎上来。
“蘩小姐,三公子请您去天鹤楼喝茶吃饭。”居然是姬三的书童,名叫拢宁。
“三哥从海南回来了?”采蘩心道消息可真快。
“三公子未曾到海南,结果半途收到家书,听闻了蘩小姐的事,且二夫人有些不舒服,所以连忙折返。”拢宁垂首恭立,又道,“这不,家里刚刚得知小姐您回来,公子就让我来接您,特别设宴为您洗尘。”
“”采蘩犹豫,姬三这个人挺难捉摸,去不去呢?
“小姐若是担心家里,却不必。三公子出来时跟老夫人说过了,而且十公子今日上学,小小姐在外家舅姥爷那儿,一顿午饭耽误不了小姐的工夫。”
看来有人教导有方,采蘩决定去瞧瞧姬三到底给她摆什么宴。
一进天鹤楼包厢,就见姬三自斟自饮,还向窗外看得摇头晃脑,她便说道,“这些时日不见,三哥仍一派悠闲,羡煞妹妹我了。想我不但莫名其妙当女令要随军,更落入齐地成了俘虏,差点没命回来。好不容易回到都城,署里连个迎接的仪式都没有,感觉灰头土脸一般狼狈。”
姬三转过身来,一手托下巴,一手拎酒壶,歪斜着脑袋,礀势优雅地倒着酒,“蘩妹,你我分开那日是春末,此时再见已是初秋。我可瞧不出你灰头土脸,倒觉得你气质更胜从前,如秋光明艳照人。”
采蘩坐下,自顾自拿起他新倒的酒,浅啜,“三哥疼妹子,我荣幸得很。”
“三妹随军,是二皇子的命令。如今二皇子自身难保,三妹没遭人怀疑牵涉其中,已是童度夫妇为你打点过的,就别想着风光了。更何况,纸官署四人出二人回,实在也说不上是值得摆场面的事。”姬三转着中指一枚碧鸀的玉戒,笑吟吟看采蘩。
“我才回来不到半日,三哥知道得却似乎比我还多。”听到新认的祖父母为她打点,采蘩心生感激,又眯眼盯姬三,“原来三哥之胜于人,要隔时日方能显。”
姬三一副幽怨,竟然这样的表情仍无损俊颜,“妹妹才知么?让哥哥伤心啊。”
采蘩也就能陪着装腔作势几句,再下去便没了耐性,“行了吧,你突然请吃饭,如此明显不让我回姬府,可是有事要说?”
“没事啊。”姬三似乎漫不经心,“怕妹妹太久没回家里,与你闲话家常,免得一进家门就不认得东南西北了。”
采蘩一听,不觉莞尔,“这还叫没事?”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你跟我都讨厌的姬莲掌了你义母留给四房那十间铺子的账了。”同讨厌,所以心血来潮,知会一声。
第200章 近之?远之?
倩影飘过,姬三杯里的酒就满了。采蘩扶窗而坐,竟对着壶嘴喝酒。风吹她的衣袍,那是枫叶飞舞的绣纹,正应了她身后秋山的景。
采蘩以衣袖拭唇,“行军之中难找酒杯,养成了坏习惯,三哥别嫌我粗鲁。”
“妙极,妙极。”姬三拍掌,“这趟妹妹没白走,回来判若两人,艳得好不洒脱!的确,有气就得撒出来。你我自家人,不必惺惺作态,就算骂上几句,我也能听得。”猜着她大口喝酒的意味。
采蘩失笑,“有什么气?又为何要骂人?那些铺子的利益在钥弟成年之前归公中,那是已经说好的。老夫人要把它们交给谁去理,我们四房可管不了。不过,就算如今是姬莲管账本,铺子也成不了她的。她不能插手经营,更不能干涉任何决定。三大掌事交给她账本,账本无误,她收银子,如此而已。至于那些银子到不到得了公中,那就是老夫人,还有大夫人的事了。”
“蘩妹妹别小看了这件事。”酒杯放在嘴边转,姬三笑起半边脸,“你不觉得好奇吗?大伯母那么不喜欢她,居然让她收账,而且明知那笔利益是相当可观的。”
“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三哥为何不喜欢莲三姐姐。难道只是因为嫡庶有别,还是大房和二房之间有矛盾?”其实心里挺在意的。采蘩本以为那毒婆子死了,姬莲就不足为惧。想不到短短数月,她的手竟还能伸得这么长。
“姬莲身上有股子毒劲,就跟她娘一样。毒也就罢了,偏偏面上装得无辜可怜,所以我看不顺眼,跟她亲近不起来。”姬三拿眼珠子拐着采蘩,“妹妹就不一样。你对我也是应付的,但能让我心知肚明,可以看出七八分的真性情。”
“我是否该谢你这么夸我?”采蘩却白他一眼,“三哥既然知道得那么详细,也应该清楚大夫人为什么突然改变了对姬莲的态度,不妨说来听听。”
姬三却摇了头,“妹妹问倒我了,我还真不清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大伯母仇视了这么多年,一下子冰释前嫌,你尊我护让人看到母女亲睦,十分不寻常。”
“姬莲身边有没有新面孔出现?”毒婆子的来历就很可疑。或许,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她身边有没有新面孔我没太在意,不过你一问我还想起来了,你我离府不久,大伯母买了十名仆妇婢女。因此我母亲还抱怨了好一阵,说大房还没当家呢,就把公中的银子花自己身上。”姬三眸光一闪,“你以为她有帮手?”
“有可能,不是吗?”大夫人买仆婢?无端端的。
“或者是姬莲提出了某个主意,正是大伯母最想要的。毕竟,人各有不同的**。只要被人掌握,就能被人操纵。”姬三薄唇如刀片,“你可能还不知道,老太爷想要从家主之位退下来,已经发信召各地旁支的家长年底入都,商议下任家主的人选。”
“下任家主自然是嫡长子,有何可商议。”采蘩仿佛才想到,哦了一声,“莫非你爹娘想争,所以你半道折回,又特意来笼络我?说什么讨厌姬莲是因为她装可怜,其实却怕她和大伯母联手,二房就没机会了。真是越到高位亲情越薄,到了这时,三哥可让我有点失望啊。”
姬三的神情满不在乎,“因为越在高位力量越大,自然招人争抢不休。我老爹若想争,我这个当儿子的不能干看着。不过妹妹误会了,我跟你说姬莲,实在与家主之位无关,也并非拉拢你。四叔四婶过世,你们四房倒是真纯粹了。”
“我就等着新任家主一声令下,四房便能分家出去单过。”采蘩也不在乎。
“那你得准备被榨褪一层皮,如果是大伯当家的话。起码,那十间铺子就别想要回来了。”酒光映入眼,金棕的醇色。
“这是什么说法?”采蘩冷哼,“大房当家,其他三房不可能还住府里吧?”
“别忘了,祖父母还在。你在家里如同做客,从墨月堂出入,所以很多规矩都不知道。”姬三一笑,“罢了,现在就跟你说这些未免太早,真心为妹妹接风,敬你一杯。”
采蘩暗道,她就想当客人。正因为是客人,人人对她才客气,要是成了自己人,个个都能压着她指东朝西的,听也不好,不听也不好,就得跟姬莲似的,机关算尽。
酒,一饮而尽。
她对姬三道,“三哥,有些事不必太担心。那时你说向琚站定得太早,如今看来四皇子登皇位是早晚的事了。至于姬莲,她若只为钱财,不来招惹我们,我就随她去兴风作浪。当然,会紧防着她就是。”
“妹妹不是一般不出闺门的女子,不但去了趟南淮,还入了战乱的齐地且全身而退,所以我说这话,你一定立刻就会明白。”姬三端着空杯伸出手。
采蘩眉梢微抬,二话不说,用自己喝过的酒壶为他再倒一杯。渐渐发现,和他是能说上几句真话的,也无需拘谨。她像他一样,不喜欢做作的人。至少,姬三的伪是她看得出来的。独孤棠也如此。他们都有好几面的样子,让人捉摸不透,但又总放任着一种毫不遮掩的真我。和她是一类人。
诺大的圆桌上摆着精致的小菜,但两人都不落筷,光喝酒。
“四皇子还是二皇子当皇帝,重要么?”姬三说出了这句话。
采蘩淡然笑着,“三哥原来也看得那么远了。好有意思,你胸中装壮丽山河,却摆脱不了家中的芝麻绿豆琐事,妹妹我为你可惜。”
姬三哈哈两声,“妹妹果然明白人,哥哥喜欢你之极。闲来无事,捡芝麻绿豆玩也是趣事。你若愿意,哥哥与你合力对付莲三姐姐,如何?毕竟,山河还远,我们暂时也做不了什么,先让美玉之流操心去。”
“三哥可有主意了?”怎么个合力法?
“姬莲再厉害,毕竟是女儿家,肯定还想嫁人的。只要给她找个夫婿,她就得拾掇包袱走人。”姬三说得好不简单。
“只怕她不会那么容易再嫁。”采蘩突然想起姬莲写的情诗。
并不知道那是写给独孤棠的,她说给姬三听,又道,“除非找出她的心上人是谁。”
姬三啧啧嘴,“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原来姬莲心里有人。怪不得非要闹和离,这么看来,南平还是让她给算计的。你说那幅画中的葡萄藤架是向琚在望山书院的别居中,莫非她喜欢的是向琚?”
采蘩表示不知,“三哥人脉广,得靠你打听。”
“若真是向琚,那我就更烦这女人了,眼光俗不可耐。”姬三撇嘴,满是不屑,“要是平常一点的人家,即便她是再嫁,凭着姬氏长女的身份,哪怕是庶出,也能当个正室,但嫁给向琚就只好为妾。向琚的后宅已经有两个才情并茂的姬妾,不差她这个才女。”
“三哥别过早下结论。我听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