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了天。打开门,天色未亮,露珠在草叶上轻晃,空气中有清新洁净的味道。
一道影子同时出现,是丁大,“大小姐,要不要叫醒丫头们?”
“不用,我想自己走走。”丁大说话的刹那,采蘩以为自己回到了姬府。现在想想,南陈的日子过得还算太平。只要应付长辈们,和姬莲之流的千金斗斗嘴,将院门关起便是自己的地方,还能去纸官署造纸。
“丁大,这是哪儿?”她走了一会儿,但觉陌生。
“雪园。”丁大答。
采蘩奇怪,“大家怎么都住这儿来了?”心中却还有一问,作为主人的庄王和庄王妃居然没露面?
“新皇帝禁闭了定国公府和庄王府,所有人不得进出,下旨彻查庄王和定国公合谋策反的事。庄王和王妃都在王府里,而定国公得到消息后立刻将小公子和小小姐送了出来。现在全城戒严,肃公和肃公夫人暂时还自由,但皇帝要找大公子,将他们看得很紧。居澜园是大公子以前常住的,如今让很多人盯着。”寥寥数语将君臣矛盾勾画出来。
采蘩不惊讶。
新皇帝是向老爷子扶植上去的蠢蛋,必定和一干忠于老皇帝的重臣对着干。只要这些人在一天,向氏想要北周变弱就不可能。从南海回来的路上,听了新皇帝不少事迹。沉溺酒色,听信小人,陷害忠良,根本不理国事,搜刮钱财却很积极。一年不到增设七八种税,惹得民间怨声载道,以至于他的昏君之名像风一样传播迅猛。
“他要自毙,怨得了谁?”不惊讶,也不惊慌,毕竟再无道的昏君也无法让这个国家衰亡,因为北周之强不在君,而在臣和民。
余求后期的跋扈令庄王重获老皇帝的信任,对齐之战也重新调整了兵权,肃公一马当先,形成了和余求对抗的力量,而余氏的垮台肃清大批固步自封独断专行的余党,到如今北周朝廷已经替换了良好的新鲜血液。肃公,定国公,庄王和黄炜李鹤等重臣成为不可动摇的支柱,围绕着他们的,多数是以他们马首是瞻,庶子或平民出身的武将和儒生,士族地位摇摇欲坠。像定国公,家里管得一团糟糕,却已将独孤一族成功转成新兴贵族。士族倒,独孤仍是各种力量要拉拢的对象,这是定国公的独到,不乱站队伍,顺民意顺天意。
丁大道声不错,好似怕采蘩担心一般,补上一句,“庄王妃虽然禁在王府,但暂时无忧。新皇帝任命小人督办此案,下面办事的却都是肃公的人。”
“我不担心王妃娘娘,只担心自己。”采蘩嘴硬,转移话题,“吃八瓶药了,最多还有四次,你家老三对解法却仍不得而入。”其实能调出缓解剂,她已松口气。
丁大眉头一皱,稳重的性子难得显出浮躁,“大小姐此行可有收获?老三和邈手等得心急,谁知南陈突然封锁边境,你和大公子音讯全无。年前老三差点要去找你们,结果你的信就到了。”
“南陈的变动恐怕是向琚引起的,他一句话,陈帝当然听他。”到处风雨飘摇,她和独孤棠却成了游手好闲的。托福,逛了大半年,还有大半好河山。
“那却未必。”有人在拱门外,笑声朗朗。
采蘩对那笑声极熟悉,对庄王夫妇被禁没惊讶,这时却愕然,看着那张佛笑脸,脱口而出,“你还敢回长安城来?”
颜辉咧嘴露牙是真笑,踏进来,步子悠哉,“这是什么话?什么叫还敢?你我年龄差得不多,但我长你两个辈份,丫头用你称呼舅姥爷?”
采蘩弯起唇角,恭谨做福,“舅姥爷别来无恙?”
“挺好。”这还差不多。
“西穆春日大会有趣么?”采蘩暗设陷阱。
她这点心眼怎么能瞒过颜辉?他道,“有趣得很。昨晚我喝酒去了,刚回来就听说你也回来了,觉也不睡便过来瞧瞧你。以为你应该病怏怏蔫搭搭,结果能站能走,我就放心了。”
“谢舅姥爷关心,要是不困,跟您外甥孙女说会儿闲话吧。”来得正好,满腹疑问。
“说话有何难?不过我这个人疙瘩,全凭心情做事,这会儿不想闲扯。”看她有什么本事留下他。
“舅姥爷,您去关外之前交给我一本漂浮奇异录,那些没底的谜题如今我也能解释出一二,您想不想再续写一本?”颜辉喜欢的就是奇闻轶事,采蘩下对了饵。
颜辉果然眼睛一亮,在石桌旁坐了下来,“还少一壶好茶。”
采蘩请丁大到屋里拿了茶壶茶杯。
颜辉挑高眉梢,“你是烹茶好手,却请我喝隔夜冷茶?”他品位很高的。
“舅姥爷将就吧,我近来闻不出茶香,自然也烹不出好味道来了。”缓毒剂只能减轻症状,对身体仍有影响,但采蘩说起来好像是别人的事一样,淡定无悲。
颜辉怔住,他骨子里对采蘩从不亲近,但她对钥儿和雅雅真好得没话说,所以总不希望她不好,“说你中了毒,一群人因此急得团团转,如今看来很严重。”
采蘩身中彼岸的事本来应该瞒着所有人,但独孤棠知道后,当然要给她解毒的邈手丁三也必须知道。为了了解彼岸这种蛊毒,向曾是天衣教大护法的紫鹛打听也在情理之中。然后紫鹛悲痛欲绝,对她的丈夫好一通埋怨。于是,庄王也知道了。庄王和蛟盟无论如何师徒关系难解难分,这么传一个说一个,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不过,颜辉只知道一半,因为他是从姬钥那边听说的。姬钥和雅雅是众人有志一同要隐瞒的,两个孩子已经没了父母,说不定又要没了姐姐,实在太残酷,所以能瞒多久瞒多久。
这还不算太严重。她不但嗅觉不好了,目力听力也渐渐在弱,有时候一恍惚,就会有忘了什么的感觉。
这只彼岸比寻常彼岸的反应慢,但终究还是会吞吃掉她所有的记忆,与所有她在乎的人隔岸茫茫。
第471章 谁赢了?谁输了?
颜辉说到采蘩中毒似乎挺严重,采蘩却只是笑了笑,再开口回到最先前的话,“舅姥爷刚才说南陈变动不是向琚让皇帝执行的?”
颜辉佛笑,其实就是没笑,“陈帝废后了。”
采蘩当即明白,却又不明白。明白的是,陈帝的皇后是向琚的妹妹,被废是向氏失宠再明显不过的意思。不明白的是,为什么。
颜辉看出她的疑惑,也不仔细解释,又道,“向老爷子——死了。”
第一句话顶多是颜辉得消息快,第二句话却令采蘩大骇,顷刻间脑中混乱一片。因为这话听起来不像是颜辉在提一件往年旧事,而是一件刚发生过的事。但,向老爷子还活着这件事本身应该还算秘密,自己被彼岸控制,也是老爷子为了让人继续保守下去。
“眼珠子别再转了,不晕么?”颜辉却露出一丝嘲意,“你试探过我,我也如实说了,西穆春日大会很有趣。”
“那你说向老爷子死了”一晃而过的茫然乍亮,采蘩惊讶无比,“他真得死了。”
“对。”颜辉的佛相没有悲悯,还分外明朗,“死绝了,尸身都被砍成几块,喂了草原上的鹰和狼。他一生壮志凌云,为孙子垦荒,为向氏开拓,最后却死无葬身之地。这么看来,他瞒着多数儿孙诈死也是好事,免得让后代留下不孝之名。”
志也好,名也好,采蘩看来无稽。她只想知道,是谁杀了向老爷子,尤其她一直以为他和向琚会是自己和独孤棠一生纠缠不休的大敌。而这个消息,让她心中有些惆怅有些唏嘘。人生无常,再怎么才华横溢。聪明绝顶,最后还是算不过天。向老爷子一死,他的阵营必定会有动摇,能不能压住并收归己用,要看向琚的本事。然而,陈帝废后的举动显然说明形势不利于向琚。
“是——”一字出而闪过可怕的念头,她全身绷紧,站起来往丁大旁边立定,“是你?”
她这话让丁大激灵打个冷颤,呼哨声起。从园墙外跳进数十条影子。
颜辉哈哈大笑,“如果是我,你都不知道死了几回!”笑声顿停。“是飞雪楼大阎罗,想当然的事。”
想当然个鬼啊!向老爷子苦心经营那么多年,根本不知道他说服或收买了多少人为之效力。不过——大阎罗?倒是处处见其影。采蘩打量着颜辉,并不因他否认而放松警惕。
颜辉欸了一声,“你以为我是大阎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是如果你是大阎罗。我也不知道死了几回。可是,舅姥爷,您神出鬼没,一本漂浮录有意无意指点我对付了向老爷子,而且诸多巧合。您在家里跟人庆功喝酒,我在家里被阎罗小鬼纠缠;我跟使团到北周。您正好就是最适合随同的长辈;您去关外溜达,我去关外当俘虏。这还是明面上的。当然,也有不太能理解的地方。”打仗这样的大场面都经历过了。不怕一对一。
“你都那么聪明了,还有不能理解之处?”颜辉嘲道。
“我义父母之死。”童夫人说颜辉很疼爱外甥女,这在颜辉的神情言语中也能看得出来,很难相信是他遵照向氏的命令下得手。
颜辉眼中突然出现很淡却很暖的光,“这有什么难解?我若真是大阎罗。芷娘成不了我的绊脚石。而且,我实在不喜欢姬家四郎那个呆子。因为讨厌他。便能下狠手。这样是不是好明白一点?”
采蘩瞧了颜辉好一会儿,再次坐下来,“不是你。”这个人是真得护短的一个人,当不成大阎罗。
“不是我。”一开始就是有人耍小聪明。
“但你知道是谁?”连向老爷子尸体被砍几段都一清二楚,似乎身临其境。
“我不是已经说了?大阎罗。”想要看到采蘩耐心渐失的表情,颜辉的佛脸是对他恶劣实质的最佳掩盖。
采蘩淡冷双目,因为突然意识到跟他着急是白费工夫,正等着她发脾气,于是逐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