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身体往前一倾,就听车夫说,新杭会到了。
新杭会不是酒楼,不是客栈,而是杭州商人在康都建立的一个同乡会。新杭会之首,不用说便是姬钥的外公童度,还是它的创立者。
新杭会虽然不是酒楼,不是客栈,里面却能吃到最好的杭州菜,并为在外奔波的杭州商人提供舒适的休憩庭院。从单个建筑到整体结构,都呈现家乡的细腻温和,为人一解乡愁。它也不止招待杭州商人,还有熟客,熟客带来的新客,等等,等等。总之,有钱就要赚。
童芷便是随父住在新杭会时,结识了爱吃杭州菜的姬明。普通夫妻仅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多连面都未曾见便订下一生,两人却是相爱在先终成眷属,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却能同年同月同日死,凄美到令人唏嘘却感动。
采蘩下了马车,到里面又上了小轿,见冬日将尽的园林中花匠们正在栽入各种春花的苗盆,闻湖边精美的楼阁里酒香菜香和最后的晚梅香。这只不过是童家在异乡的待客之所,却比古老的姬府意气风发得多。
下轿就正对了门庭。庭中庭,园中园。门匾题字童颜居。墙是青竹围成,此时枯色将新的意境。采蘩以为童家既然富甲江南,住所应该十分奢华才对,想不到童颜居青竹篱竟这般纯朴。
引路的管事瞧出她目光中的好奇,“老爷夫人都爱竹。竹直而净,浑身是宝。”
采蘩但笑不语。
管事又道,“老爷夫人有些事耽搁了,小姐得先等一会儿,又怕您干坐着喝茶乏味,就交待小的带您走走瞧瞧。小的估摸顶多也就等半个时辰,就带您看一处,可好?”
半个时辰只能看一处地方,这园子得多大?采蘩今日来,准备随遇而安,淡淡点头。
“离正堂屋近的有两处。一处朝东,收藏古玩珍奇,价值不菲。老爷说小姐若去那儿,可任选一样拿走,就当是他给的见面礼。一处朝西,是我家小姐生前爱待的屋子,除了特别冷就只有些书。夫人也说了,小姐要是去,可任选一样当她给您的礼物。”管事说罢,笑呵呵等她决定。
采蘩对古玩珍奇没兴趣,倒是童氏的书屋让她兴致勃勃。莲园锁了一片相思,童颜居呢?
“我想去西屋。你既然说冷,那得请你叫人抬暖炉来。”她的选择。
管事连忙应着,叫小厮们先去西屋布置。
等采蘩走入,寒气已被驱赶不少。
“小的告退,等老爷夫人能见小姐了,小的便立刻来报。”管事走了。
桃枝看着冷清的屋子,将手伸去炉前取暖,“小姐为何不去看古玩珍奇?任选一样不吃亏,而且比这屋子里的强百倍。”
“小姐最喜欢书房。”杏枝终于开口。
“也没什么最喜欢,就是书房这样的地方,有时候能有意外的收获。”对于只见过一面的童老爷和童夫人,采蘩不认为任选一样的好事从天上掉下来真只为了砸她。
可是,她还没翻上几页书,不知从哪儿传来沉沉的说话声。
第74章 烤鸭是这样炼成的
“我刚看到那姑娘进来了,多半传言是真的了。”一人沙嗓。
“那怎么办?咱们哥俩为童氏辛苦了大半辈子,之前跟着大小姐陪嫁到姬府,那是自家小姐。现在呢,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丫头,我们竟然还得让她管着。”另一个声音粗嘎。
“听说不但钥少爷大力向老爷推荐,还有冯斡也拍胸脯保证此女能干。可我瞧着那姑娘周身上下也就一张脸可看,长得妖精似的,哪里像能做实事的人。咱们大小姐,那可是老爷夫人一手调教,也经过了十年八年才能独当一面的。”沙嗓语气十分不屑。
“可是老爷要真让咱们听她的,咱们还能作乱?”粗嘎之人少些气魄。
“她不作乱,咱就不作乱。”沙嗓嘿嘿一笑,“你别忘了,小姐当初能让咱们心服口服,可是通过考验的。”
“对了。”啪一声,似乎拍掌,“明日老爷夫人就回杭州了,考验就只能在今天。”
“没错。”沙声嘿嘿,“我就想跟你说这事。考验的法子多半又是冯斡,你,我各出一难。若答出两难来则通,否则就是不通。不通之人,就算有人撑腰也没用。咱们往牛角尖里刁钻。让她答不出一个字来。”
“可题设却是老爷夫人定的,就怕故意让她好通过。”粗嘎气魄少,但心细。
“题设是死的,人是活的,怕什么?”沙嗓自信满满,“走了,到正堂那儿看看去,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听着两人声音远了,桃枝哎呀呀乱转。嘴里说着遭了遭了,“小姐,怎么办啊?”
采蘩的笑难得露出贝齿,竟和妩媚沾不上半点,有凶神恶煞之气,“有意思,可真有意思。就说怎么这个要送古董那个要送书。果然心怀鬼胎。”这恐怕也是姬钥的最后一个法子。
她抿了唇,收了笑,放下手中的书,又从架子上拿了第二本。一看,轻抚眉角。但她仍快快翻了一遍,再拿第三本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刚才为采蘩领路的管事来了。“小姐。老爷夫人请您过去。”
采蘩将书放回去,正要踏出门。
“小姐,夫人说您可以任选一样带走,您打算要什么,小的好吩咐下去。”管事以为她忘了。
“不劳烦,已经拿了。”采蘩淡淡回答。
管事呆了呆,“可您两手空空——”再看随她来的两个小丫头手里也没有什么东西。
“两手空空,心里不空。脑袋不空。这书房里最珍贵的东西,不需要拿在手里才算得到。”采蘩手掌摊开,在管事面前轻巧握拳,“你虽然瞧不见,不代表没有。”
管事丈二摸不着头,摇摇脑袋,心想玄乎,讪笑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走吧。”
采蘩到了堂下,见到冯斡在廊中来回踱步,便打招呼,“冯大掌事。”
冯斡急忙转过身来,几步迎上来,张口要对采蘩说话,又转而冲着领路的管事笑,“你只管进去报人来了,耳朵竖那么直,当我瞎子?”
采蘩一听,这两人是熟识。
“冯老哥,你不瞎,我聋子,好不好?”管事也是嘻嘻笑,说罢,进去了。
冯斡左右瞧瞧,没人,才压低了声,“小姐去了东面还是西面?”
“西面。”采蘩答,眉一跳。
“小姐拿了哪件东西?”冯斡问,听到西面时,眉间川纹稍浅。
“呃——”和管事的问题相同?采蘩眉再跳,“到底拿了什么不是该告诉童老爷和童夫人吗?”
冯斡惊讶,“你如何得知?”
“因为他们是主人,虽说任我选一样,我总要跟他们说一声。”采蘩明眸看着冯斡,“冯大掌事要我也跟你说么?只怕来不及了。”
“小姐,里边请。”管事在门槛那边,笑容可掬。
“小姐,无论您说什么话之前,请多想想钥公子和雅小姐。公子今天去读书,跟其他孩子打了一架,因为他们说他克了父母,唉——”
采蘩却头也不回,跨过门槛,声音传出,“冯大掌事,您唱戏的功夫着实不怎么样。”
冯斡老脸一僵,语气不好,“我没撒谎。”
“钥弟念书的地方是国学馆,还带着伴读小厮。要是闯了祸,会有先生告诉家里。就算真打架,他也不会输,梓峰的本事保护他绰绰有余。”所以,不可能。
但当她走入堂中,看到坐在童夫人和姬老太太之间,脸上就跟画了花一样,又青又红又紫的姬钥,立即愣住,脱口而出就朝着他问,“你还真跟人打架?”拖延了半个时辰,都围绕这位贵小公子转了吧。
姬钥侧过身,别别扭扭藏丑,“没没有!”
“哦,没打架,是不小心摔的。”采蘩将他想编的借口说出来,“哪几个人打你?”一屋子长辈,她却只关心一个孩子。
“干嘛?”姬钥鼓起腮帮子,“你还想报仇怎么的?”
“是啊。你把名字告诉我,我让梓峰一个个堵他们的爹,打到他们答应好好教儿子为止。”小小年纪说出大人的话,显然耳目渲染。
“。”姬钥突然笑,然后疼。
“采蘩,不准胡说。钥儿先动手,是我们该赔礼道歉才对。”发话的,是姬老太爷。
采蘩目光环视四周,童氏姬氏最高家长齐聚,不知是何道理。而且最近姬老太爷和姬老太太对她的态度十分可疑,不再动不动强调她的做客身份,直呼采蘩,就像对待孙女一样。昨日姬府大管事给各房的小姐们送春装,她还有份,五套新衣。后来桃枝多嘴,她才知道姬府规矩嫡出的小姐五套,庶出的三套。想到这儿,顿时敛目,暗道自己思虑过度。
“老太爷莫怪采蘩,她是心疼钥儿,想给他出气呢。”沉着两声笑,童老爷一开口也帮外孙,“我瞧这事错不在钥儿,为何要道歉?要我说,采蘩的法子好,神不知鬼不觉——”
这位大老爷也采蘩采蘩的直接称名,她很不习惯。记得葬仪那日,他只是疏冷得点个头而已。
“老爷,不是已经说好了吗?男孩子不打架长不大,不过闹着玩的,我们当了真,他们今后还能作朋友吗?”童夫人说完丈夫,说采蘩,“采蘩,说话不要太过随意,让人容易误会。分明不是你心里的本意,何必说出来惹人侧目。”
采蘩张了张口,话到嘴边才变,“我但奇怪一件事,何来钥儿克父母一说?”
“他们说我贪看山麓,害爹娘临时改道才被强盗所害。”姬钥回想。
“那就更奇怪了。这话最早出自钥儿,他说的时候是在老太爷老夫人的屋里,怎么传出府,还给孩子们学舌去?”她说着看着,留意到四位大家长神情都若有所思,趁势告退,“这么一番折腾,想必大家累了,采蘩既然来请过了安,那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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