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然洋洋自得道:“这就是我的‘明君害民’论,有道理吧。”
看着他这副摇头摆尾的德行,黄婈实在难以保持敬畏之心,微微撇了下小嘴,道:“依我看,赵岃更好不到哪里去,让他主政害民说不定会更深,若如大人所言,明君害民,昏君也害民,那什么样的君主才是救民的呢?”
“民自救可也!干嘛非得需要别人救呢?没有人管着难道百姓就活不成了?笑话!我们以一家为例,有尊长主持家务,排解纠纷,男耕女织,日子很快就能富足,之所以现在的民众辛劳而却贫苦,全因受赋税盘剥,一家如此,一村亦如此,放之一国同样如此,没有人管也就没了赋税,你说有人管是好事还是坏事?有君主是好事还是坏事?君主、官吏吸民脂食民膏,不受劳作之苦却安享奢靡,不但如此还视百姓如牛马,随意驱使奴役。所以呀,依我看没有什么样的君主是救民的,没有君主才是百姓之福。”
黄婈紧张的睁大了眼睛,连连摆手,低声道:“这可是灭九族的言论,大人快不要说了。”
贺然笑道:“这些话我当着我们大王的面都讲过的,没什么好担心的。”
黄婈张着小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过了好一会才道:“难怪大人那天有非议忠君之言,我当时吓得都没敢接口,你说这些话,易王真的不怪罪?”
“事实就是如此,他辩不过我,自然就无法怪罪了。”
黄婈摇摇头,她实在难以相信这是对什么样的君臣。
贺然补充道:“轻君主,重。这其实就是新政的根基,如果不把大王辩的心服口服,这新政也无从实施,只是对子民还不能把话说得这么露骨。”
黄婈稳了稳受了震惊的心神,长眉微蹙道:“下官想请教几件事,不知大人可赐教否?”
“但讲无妨,愿闻高论。”贺然知道她要问难了,从容自若的轻摇折扇,一副心有成竹的神态。
第八十一章 再辩政论(上)
黄婈未开口却先自迟疑起来。
贺然道:“可是想到了那个被我杀的祭酒?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易国孱弱,必须得靠强权聚拢国力一致对外,不能有不同的声音,现今的易国在言论管制上比之其他地方还要宽松,即便是有人指着我鼻子叫骂也是不能仅凭此就治罪的,不论你是要指责我,指责新政,甚或指责大王都尽管放胆直言。”
黄婈好奇的问:“大人是因为什么杀祭酒的?他讲了什么不当言论?”
贺然哑然失笑道:“原来你并不知此事,我这些话可是白说了。”他少不得又把当初之事讲了一遍。
黄婈听罢笑了笑,道:“我是有些话不敢出口,因为自己想想就觉大逆不道。嗯,大人既不见责,那我斗胆说几句,听大人言论,窃以为有失偏颇,大人似乎对官吏很是不齿,我却以为爱民如子、清廉正直的好官还是很多的,君主亦然,回望前朝,体恤下情,福泽子民的明君不在少数,大人所举的一家、一村之例确实不错,可一城就比不得一村了,人多事杂,肯定是不能没有官府的,否则纠纷只能靠武力解决,那良善的百姓岂不更遭殃?想来大人是崇尚无为而治的元家弟子吧?”
此处的“元家”颇似地球的“道家”,贺然点头道:“我虽非元家弟子,但确是赞同他们的一些观点,你所言不错,大的城镇与一家、一村是不可比的,所以人多了不是什么好事。我也的确是对官员有偏见,因为我知道照此下去,官场早晚会变成腥膻一片,再难寻一个好官”
黄婈截口道:“大人此话又偏颇了,传出去可是要令大人的部下都心寒的。”
“我不怕他们听见,因为配合新政实施的官制变革已经逐步推行了,他们想变坏也难了。”
黄婈长眉一轩,道:“难道新政真是灵丹妙药?我回去还真要细细了解一下了,大人且赐教,为何不行新政官员就一定会变坏,行了新政就不同了呢。”
“简单的很,先前官员做官,一是凭自身德行的自律,二是靠上司与监察、御史等的监管,遇上开明君主还好说些,可要是遇到混账的呢,那就不是任人唯贤而是任人唯喜,喜爱谁就宠信谁,得势的必定是善于阿谀奉承的奸佞之徒,因为忠言逆耳,正直的人向来是难讨欢心的,如此一来,风气是自上而下败坏的,官场还容得下好人吗?”
黄婈反驳道:“有言道‘邪不胜正’,奸佞之徒或可得逞于一时,却难逞一世。”
贺然哈哈而笑,道:“这种话说说也就罢了,难逞一世?要不要我给你历数几个骄横一世最后善终的?恐怕你自己也能数出一堆来吧。”他必定还是心虚,对这里的前朝佞臣所知不多,是以最后又加了一句。
黄婈道:“确是不乏其人,可他们虽得善终,但流传后世的是骂名,可见公道自在人心,足以为后来者戒。”
“算了吧,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一代不如一代这是注定的,否则人们就不会总是怀念先朝了,这是事实吧?不是我眼光偏颇吧?”
黄婈感叹道:“风气变坏容易,想再变好就难了,大人说的这个是实情,在这烽烟四起的时期,更顾不得修德政了。”
贺然微微微笑,道:“修德政更是骗鬼的,我刚才说的是昏君败坏朝纲,所谓的明君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又是个什么道理呢,妾愿闻其详。”此刻黄婈的心态已经平和了许多,不再轻易为他那惊世骇俗的言论所震惊了。
“因为昏君、明君从根本上讲是没什么区别的,他们都是要维护自己权势,维持对子民的统治,咱们身在军旅,我就两军对战为喻,有的将帅是拧眉瞪眼,挥刀舞剑的逼迫将士向前冲,有的则是以情动之,晓之以大义,令将士心甘情愿的向前冲,二者手段不同,其结果却都是让将士去以死相拼,对不对?”
黄婈没法辩驳,点了点头。
“君主如将帅,不论是所谓的德政也好,恶政也罢,结果都是为了让百姓交税纳赋的,一宽一严罢了,遇到明君,百姓受了盘剥不以为苦反而还歌功颂德,当然了,是有过真正的仁德之君,自身勤俭,钱财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可你掰着手指数一下,这样的君主一共出了几个?”
黄婈原本是个极有主见之人,虽心灰意冷之下历经了十年浑噩,可一旦振作起来心思就恢复了往日的通透,略作沉吟后道:“下官敢问大人,养军可是要耗费钱粮?”
“自然,耗费颇巨。”
她紧接着问道:“国可无军耶?”
贺然知道了她的意思,含笑道:“不可。”
“那养军之资从何而来?”
“国库,国库之财取之于民。”贺然不再等她发问,一并回答了。
“这就是了,无论怎样,这赋税都是要收的,按大人论点,收赋税就是盘剥百姓,是无道之举,那请问大人,大人所推之新政收不收赋税呢?如果收,这‘道’从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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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再辩政论(下)
“奔马不可立止,千年积弊自然也不能指望旦夕而除,况且世间发展到这一步是不可能再回上古时代了,人口的繁盛与聚集必然要靠官方维持治安,主持公道的,赋税不是不能收,关键是怎么收,收多少,收上来后该怎么用,‘道’存其间也。新政还难称完美,正在不断完善中,其律条以后也会因时因境因而改更,但有关税赋方面,根本一条是只减不增,这是永不会变的。”
黄婈摇头道:“只减不增,谈何容易,作出‘永不加赋’许诺的君主有过几个,可后来都自食其言了。”
“你可知他们食言的原因所在?”
“奢靡无度呗。”
“那又为何会变得奢靡无度呢?”
“失德。”黄婈觉得这问题不值一答。
“是什么令其失德呢?”
“沉迷于享乐吧。”她紧接着又补充道,“原因种种不一而足,有的是误于身边佞臣蛊惑,有的是年老智昏。”
“不尽然,依我看是天性使然,人都是欲壑难填的,单单靠自律是难抵诱惑的,权势越大面对的诱惑越多,拿赵岃为例吧,男人都是贪恋女色的,此乃天性,一般儿郎无权无势,看见美色只能压制自己的欲望,他生于帝王家,见到喜爱的美多可占为己有,及至登上王位,愈发的肆无忌惮为所欲为,连霸占羽扬侯之妻的事都做出来了,对名扬天下的云裳,他也敢不顾道义,企图染指。”
“也未见得天下君主都好色如斯,不提他也罢。”贪花好色这个话题令黄婈有些难为情。
“每个人的喜好不同,赵岃是好色,其他的或贪财,或好喜功,或沉迷各样玩物,作为一个人,难免是要有所嗜好的,初时或许还能自我约束,可久了就难抵诱惑了,君王有无上权势,欲望也就可发挥到及至,即便是养花养鸟这样的雅嗜,最终也可能导致耗空公帑,天怒民怨。”
“单君王一人是闹不到这种地步的,最可恨的是下面那些办事的,君王要一钱,他们向百姓搜刮的可能是十钱,百钱,万钱,假公济私中饱私囊!”
贺然微微一笑,道:“你可听过帝王之道中的‘用贪’一说?”
“不曾,请大人赐教。”
贺然遂简要的说了一下大意,然后道:“君王要想坐稳江山,就要广收爪牙,奢靡无度的君王更是如此,他们心里清楚子民对其不满,所以更注重维护培养忠于自己的势力,养这些人可是耗费颇巨的,你没看到吗,越是腐朽的朝代,官员数量就越多,君王自身的奢靡挥霍就已经让百姓负重累累,再加上要养活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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