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信不解:“你要审案,到大堂去便是,何必要占我的地方!”
龙峻虚一伸手,语调里带了不容违抗的森严肃然:“叶大人!请!”
叶信看他萧杀眼神,不由抖了抖,拉着于铮皱眉转身出门,却并未走远,隔壁的囚室便是空的。趁那小周在开牢门,叶信忙伸头往甬道上瞟了一眼,不远处童虎押着一名铁塔般的汉子缓缓而来。那人头上戴着黑布套,看不见面容,只见他虽身带镣铐,却是龙行虎步,凛凛生威。
牢门紧锁,就连门上的小窗亦都扣上,什么声音都传不进。叶信正自好奇着恼,一旁的于铮反而笑了笑,从双脚靴筒里各自抽出两根金属长杆来。他趴在墙边细细查看,找到一处墙砖间稍有松动的缝隙,拿起一根长杆轻轻巧巧插了进去,也不知那杆子是什么做的,刺入砖墙竟如刀插豆腐一般轻易。
于铮手里悄无声息一绞,拔出杆子对着洞眼瞧了瞧,甚是满意地点头,又拿起另一根稍细长的杆子,抓着尾部轻轻一转,原本细平的头尾两端,顿时如花绽开,像是两个小小喇叭,叶信看着发呆,不知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于铮重新收细杆子头尾,对着墙上那洞,把金属长杆小心慢慢插入,然后复将端头拧成喇叭状,无声笑着示意叶信过去倾听。看他动作熟练,速度极快,显然常干这事。
叶信满脸疑惑地走到墙边,贴耳过去,果然龙峻的声音从那杆子里传了过来。
“樊将军,好久不见。”
“龙峻?你现在,是锦衣卫指挥使?!”声音低哑粗豪,说话的估计是那汉子。
龙峻低低一笑,也辨不出有什么情绪。
“袁大人呢?”
“一年前死了。”
那樊将军闻言长叹一声,叶信听了,只觉那叹息凄凉孤寂,哀如猿啼。
龙峻等他情绪稍有平复,开口低声问:“那东西在哪里?”
樊将军冷哼:“大人说什么?樊某听不懂。”
“时日久远,那东西现今已毫无用处,樊将军为何还执意不说?”
“既然那东西已毫无用处,龙大人又为何执意要问?”
“我不过受人之托,总要给他一个交代。”
“谁人托你?”
龙峻一顿,低声说道:“樊将军,你该知道的。”
隔壁静了下来,似乎那樊将军不愿理会龙峻,也再不开口。
过了一会,龙峻忽轻轻说道:“抄手胡同王家。”
简简单单六个字,樊将军听了却顿时激动起来,只听铁链叮当作响,想是浑身都在颤抖,他压低了声音,却仿佛似在怒吼:“你说什么?!”
龙峻似乎无动于衷,只漠然回答:“那人就在对面囚室之中。”
叶信只觉心中一片茫然,抬头见于铮若有所思,正想开口询问,忽听那圆孔里龙峻的声音冷冷传来:“于捕头,叶大人,你们听够了没有!”话语里带着浓重的怒气。
于铮对着叶信苦笑,这听壁角的玩意只一样不好,对面的声音自然能传过来,这边的响动却也能传过去。他可以屏住呼吸控制气息,叶信却不通武功,想必是粗重的呼吸声被龙峻听到了。
看着手里的两根金属长杆,龙峻眉头深锁,一旁跪着的小周惶恐道:“大人!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罢了。”龙峻抬手示意他起来,“我也有错,实是不知于捕头身上竟有这种好东西。”
他抬眼看着正好奇打量樊将军的叶信,忽觉有些头痛:“小周,你把他们领到杨志和杨大人那里去吧。”
“子同!”叶信的注意力立刻被“杨志和”三个字掰了回来,他忙趋前一步,“龙大人手上可有棒疮药”话说到一半,他立时闭口,只觉自己有些可笑。
果然,龙峻皱眉:“叶大人当我是开善堂的?!”叶信磨了磨牙,扭头就走。
“于捕头!”于铮转身,叫他的是童虎。
童虎抬手抛过一个瓷瓶,于铮伸手接住,却见龙峻厉色看了童虎一眼,童虎对他宽厚一笑,混不当回事。
杨志和囚室,叶杨两人见面,上药安慰之后,免不了会有一通争执埋怨,于铮笑嘻嘻地看他俩面红耳赤互相怄气,心里一块大石总算放了下来。
叶信骂完之后,忽想起刚才见到的汉子,忍不住问:“子同,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姓樊的武将,被官封将军的?”
杨志和被他刚才好一通抢白,正自着恼,闻言气呼呼地朝天翻了个白眼:“你在兵部武选司,武将姓名自是你最清楚,却来问我?”
“我不正是因为没听说过才来问你的嘛!”叶信呲牙,“早知如此,我又何必浪费口舌?!”
见这两人大眼瞪小眼,咬牙切齿,似乎又要争起来,于铮忙道:“我听说过有一个樊将军,不过,似乎又不可能。”
叶信好奇:“为什么不可能?”
于铮挠了挠头:“因为那个樊将军,好多年前就死了。”
“哦?死了多久?”
“有十来年了吧。”于铮抬头细想,“我翻刑部卷宗的时候看到过,说是庆王叛乱,全靠一个姓樊的总兵诈降潜入敌营,里应外合,才平叛成功,将逆党一举歼灭,不过那位樊总兵也在战中不幸身亡,事后被追封为毅勇将军。”
“那时间似乎不对。”叶信掐指细算,“听他和龙峻对话,似乎与前任指挥使相识,可袁大人在任,也不过才区区五年。”
“五年”于铮像是想到了什么,呼地跳起来,“刚才那龙峻说了抄手胡同王家,大人可有听到?”
叶信被他吓了一跳,手拍胸口道:“你不要一惊一乍地好不好?我正想问你呢!”
趴在床上一直默不作声的杨志和,这时忽然开口:“我知道抄手胡同王家的事。”
叶信斜睨他:“可别诳我,这事连我都不清楚,你这个闭门只读圣贤书的人也能知道?”
杨志和嘿嘿冷笑:“别忘了我是都察院的,要监察弹劾,自会有很多风闻!”
叶信挑一挑眉,抱胸而笑:“愿闻其详!”
杨志和叹了口气,沉声道:“这是四年前的一桩无头案,京城抄手胡同王家,无端端被人灭门,真正是鸡犬不留,至今未找到凶手。”
叶信面色肃然、凝眉深思:“既是这种大案,为何没人说起过,为何不查个究竟。”
于铮望天无奈一笑:“因为刑部有人弹压,案卷从此封存,不许再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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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夜啼 公道(五)
一直等到天色将明,那叫小周的才来开门。叶信好一通安慰兼打包票,才把于铮哄回去。走到自己的牢房前,见对面囚室大门敞开,狱卒正在房里用水冲洗,扑面一股浓厚的血腥味,中人欲呕。叶信强忍着恶心探头去看,见那房中一片狼藉,墙上地面俱是鲜血,墙砖有好几处碎裂凹陷,似乎刚经过一场恶战。他瞟了几眼,不敢再看,忙走到囚室内,终忍不住呕吐出来。
余下的日子平静异常,叶信依旧只是看书,龙峻也再没出现。十五天后,圣旨下,叶信被皇帝关进诏狱只区区一个月便开释回家,仅处以罚俸,在朝堂很是宣扬了一阵,自然有人忌恨有人羡。
诏狱大门徐徐打开,叶信提着包袱慢慢走了出来,外面的阳光亮得耀眼,他有些不适应地抬手挡了挡,依稀看到不远处,刚满八岁的女儿犀照笑吟吟地站着和人说话,而那个半蹲着和女儿交谈的人,居然是龙峻!
丽日艳阳下,叶犀照一张小脸红扑扑的,面对龙峻笑得灿烂。而龙峻微微仰着脸倾听,勾了嘴角,眉梢眼底都是笑意,和煦温暖如春风。
叶信看过龙峻笑,有冰冷的,有客套的,有讥谑的,也有淡漠的,却从未见到这般暖入人心的笑容,不由倍感意外。犀照正说得开心,转头顾盼间瞥见他,立刻雀跃着跑来:“爹爹!照儿好想你!”
龙峻慢慢站起身,脸上已是一片平静,仿佛那笑容从未出现过,叶信又忍不住怀疑,刚才是不是阳光太亮,照花了眼而出现的幻觉。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叶信双手枕在脑后,懒洋洋地躺着,看女儿在绣荷包,想起适才在诏狱门口看到的一幕,忍不住问:“照儿,刚才那个叔叔,你认识他?”
叶犀照头也不抬,绣得专注:“认识啊,上次我给爹爹送书,差点被守门的打,还是这位叔叔救得我,书也是叔叔收下转交给爹爹的。”
叶信仍是惦着那个笑容,记起曾在金刚经上读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放眼无相,心见实相”,一时不能明白,直身坐起认真问道:“照儿,你觉得,这位叔叔,是好人吗?”兴许小孩子的眼光准,反而比他们这些经多了世故的大人要强。
“怎么不是!”叶犀照给了叶信一个白眼,抬头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很认真地说,“爹爹,你的胡子不如叔叔的好看。”
叶信听罢,顿时气呼呼地躺倒:“女生外向!女生外向!”
叶犀照听罢鼻子一皱,知道自己老爹惯会胡言乱语,绷着小脸啐道:“爹爹!乱说什么!你吃醋了!”
马车晃晃悠悠进了纱帽胡同的叶信府邸,父女俩刚一下车,管家叶福着急忙慌地跑过来:“老爷!您总算回来了!夫人要生了!”
叶信又喜又急,一把抓住叶福的手:“稳婆呢?去请了吗?”
他正急急忙忙往里走,门外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人,扑通一声当面跪下,声音哽咽,半天说不出话。
叶信定睛一看,却是杨志和的书童文靖,看他双眼红肿,泪流满面,心头莫名一沉,连声音也不稳起来:“文靖,怎么了?先起来!有话慢慢说!”
文靖嘴唇抖了许久,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叶大人不好了我家老爷被东厂从诏狱提走了”
如遭雷击,叶信只觉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他咬牙定下心神,颤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文靖哭着拜倒,“叶大人求您救他”
人情冷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