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到常州就去衙门找你,衙门里说你在澄园,等到了澄园,又说你在积庆楼。结果在路上碰巧遇到那鬼丫头,我倒还认得她,她却不认识我了,真是叫人伤心。”钱满长叹一声,有些意兴萧索,说完觉得不对,把眼一瞪,道,“慢着,什么安眼睛?你他妈把话说清楚!”
龙峻双手抱胸,直视他反问道:“你没什么要说的?”
钱满不甘示弱,恶狠狠瞪回去:“你还有什么要问的!”瞪了一会儿,却又把目光往旁边一遛,长吁短叹道,“我这个南京锦衣卫指挥使,不过是做着养老用的。闲暇种个花,遛个鸟,教教这些小子,就很耗我精神了。平时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花就花,没那空档多管闲事,也没多余力气四处安钉子。”
“你会种花?什么花?解语花?”龙峻眼带促狭斜睨,“至于这遛鸟”
钱满笑骂道:“你管我遛什么鸟种什么花?老子还没问你呢!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不把窃娘娶回家?!”
龙峻皱眉道:“钱大人,你管太宽了吧?!”
钱满絮絮道:“就算她是犯官之女,曾经身处贱籍,你堂堂锦衣卫指挥使不能娶为正妻,纳来做个妾也不错啊!男人嘛,三妻四妾实属平常”龙峻不等他说完,站起来转身就走,只听背后钱满叫道,“喂喂,你晚上回不回澄园吃饭?要不要我让老五给你做几道家乡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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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风波 第九章 迷局(四)
锐刀门坐落在常州城郊,赵怀义创立最初,这里不过是一个小小草堂,如今已扩建成五进大宅。宅子占地甚广,是十多年前,朝廷为了表彰赵怀义,感谢他不计门派之别,不狭隘守旧,不挟秘藏私,除去年轻时在军中教授刀法,年老之后更将自己儿女都送到边关报国,特批扩建的。正门是一座两层高的石雕门楼,门前没有修建照壁,大门也没有偏旁避让,而是经过一个宽广天井,直通锐刀门的迎宾正堂。建造之初,风水先生曾殷殷告诫,这是个一箭穿心之局,对东主不利,赵怀义反倒不以为然,坚持自己喜欢打开大门,正面迎接宾朋,执意如此布置。
整个大堂粗犷豪放,威武雄健,全无苏地的婉约之风,匾额上“锐刀堂”三字,是前任首辅亲笔所写。现在迎宾正厅已被布置成灵堂,灯笼俱都换成白色外罩,厅上纸人纸马,一应俱全。大堂当中竖着一面白屏风,上书一个斗大的奠字,前面摆有供桌,一口厚木大棺材,便放在屏风后面,整个“锐刀堂”素幔白纬,透出一股肃穆悲凉之气。正堂之后,便是极为宽广的练武场,均以青砖铺地,两侧有供弟子门人漱洗居住所用的厢房。这十多年来,锐刀门弟子日益增多,就连第三进院子也全都改建,做了众门徒的居所。后两进才是赵家的内院,有一个中庭一个花园,大小堂楼两座,也是颇具气派。
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无物常在,盛者必衰。如今五进大宅仍在,前任首辅手书仍在,锐刀门在朝野的声望却日渐式微了。大宅四周有行商建起不少小旅店,以供上门拜师学艺又无空房居住的江湖子弟落脚;也有许多乡人为求心安庇护,造了房子住在四周,结果人气越聚越多,日常百货、衣食住行各店俱全,日久年深,倒聚成了一座小镇。这里平日热闹非常,俨然是一个小常州城,可惜锐刀门出事之后,胆小的俱都携家带口,远远迁走避祸,一些胆大念旧不忘本的,也被赵怀义拿着银子半送半撵地遣散了。四周房屋早已十室九空,仍还住着的,大多是探子眼线。赵怀义原本想把众弟子也全都送走,却不想他看低了自己的这帮徒子徒孙,成家立业的或许迟疑犹豫,年轻气盛的个个愤懑抗争。于是就有了威正镖局暗中为之奔走,有了廖文灿四方寻找援手,有了这场生奠大戏。
巳时一刻,威正镖局诸镖师护着龙峻廖文灿等人顺利到达锐刀门,等到有人出庄接应,便即告辞返回“高升客栈”。廖文灿心知此刻常州黑白混杂,裕王寿礼滞留客栈实乃行镖大忌,威正镖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也不挽留,反催他们快走。因龙峻说过要隐瞒身份,他和朱炔又做了仆从打扮,廖文灿就以看顾马匹为由,让他二人随着庄丁牵马去马厩,等自己替唐稳随便捏造个身份,向赵怀义引见过之后,再寻个由头遛出来,将二人带进院去。
朱炔生性直率外向,擅长与人交际,牵马前往马厩的短短路途,说说笑笑,嘻嘻哈哈,很快便与带路的庄丁混熟。从交谈中得知,在锐刀门做事的人原本极多,出了祸事之后,硬是被赵怀义遣散了一大批,但仍有念旧情的仗义之辈不肯收钱不愿离去。这庄丁曾受过赵家大恩,无论如何都不肯走,家里人也一力支持,赵怀义撵之不果,无可奈何,便任由他留在庄内继续干活。只是毕竟离开的人多,这几日声援的来客门众络绎不绝,一个人干好几份活也是常事,很有些忙不过来。
正聊得投机,廖文灿已脱身前来,带着两人顺庄园右侧檐廊夹道慢行。等到四周暂无人经过,快步从侧门进入第二进院子,悄无声息来到附近一间偏僻耳房前,轻轻将门推开,伸手相请。龙峻进去一张,这屋子很是狭小,墙边摆满兵器,地上摆着沙袋石锁,看起来是个库房。等朱炔走入之后,廖文灿将门带上,回身苦笑抱拳道:“龙爷,原本不该如此怠慢,只是,您既不愿在赵老门主跟前显露身份,就只好暂且委屈了。”
龙峻笑着摆了摆手,以示并不介意,只问:“不知廖先生可曾想好,如何带我们去见那两人?”
廖文灿点头道:“早间在‘积庆楼’我曾想过,松江府抓获的那两人,如今藏在内宅小堂楼,那里是女眷居所,我贸然将两位大人带进去,实是不妥,也极易露馅。万幸这几日赵三小姐刚刚生产,因之前在陈朗陈参将帐下带孕杀敌动了胎气,是以产后体虚”
他尚未说完,已被龙峻疑惑打断:“藏在女眷居所?”
廖文灿叹气道:“这个,龙爷,一时之间,我还真不知从何讲起。”
龙峻眉头一动,顺着他方才未尽之意问道:“廖先生说赵三小姐产后体虚,可是要我们冒充郎中?”
廖文灿抚掌道:“龙爷猜得极对,我看再加长些胡子,您就正好可以扮成大夫。”又向朱炔微笑拱手,“还要委屈朱三爷做个跟班学徒。”
朱炔咧嘴一笑,伸手挠了挠头:“我原也是大哥的跟班,没什么委不委屈的。”
龙峻眉头微皱,为难道:“我并不如何通晓医理,尤其还是妇人科,进了后宅,怎么蒙混过关?”
廖文灿正待回答,朱炔似乎想到了什么,轻一击掌道:“大哥,说起来还真是巧。我离京之前,锦衣卫刚刚处理好一桩杨国舅府上妾室争宠、指使下人擅改药物分量的小案,太医院所开那几张产妇调理的方子,我倒都还记得。”龙峻想起,那杨国舅是当今皇帝一年前新纳杨妃的亲兄长,因妹妹进宫得宠,被封了个锦衣卫百户的虚衔。因家里正妻无所出,半年之间添了三房妾室,日日争吵不休。他来常州之前,听说杨国舅的二姨太生了一个男婴,不料后来竟出了这种意外。
听到这话,廖文灿宽心笑道:“我原想按照上次那大夫开的方子,一模一样写一张给龙爷对付过去,三爷既有药方,那是最好不过了。”
“如此甚好。”龙峻轻拍朱炔肩头笑道,“不如这次,我做你的跟班罢。”
朱炔连连摇手道:“不成不成,我这模样,黏上胡子也不像大夫,倒像个招摇撞骗的游方郎中,说不定刚一进门,就被人识破,把我一顿乱棍打出来。”
龙峻莞尔,继续问道:“如今方子虽已解决,却还有不妥。即便我们瞒过赵家诸位,顺利进入内宅小堂楼,见到的也只是赵三小姐,廖先生又怎么带我们去见那四海盟的两人?”
廖文灿再次叹气:“龙爷,老实说,赵三小姐产后不适既是真事,又是个幌子,这大夫,其实也是为那两人的其中一人所请。”
朱炔好奇道:“怎地?那两人受伤了?”
“现下来不及解释,两位还是亲自去看吧。”廖文灿侧耳听了听四周动静,低声道,“事不宜迟,我先去取相应的衣物便于换装,还请两位在此稍候。”等到确定外间再次无人,他迅速开门出屋,轻轻带上房门,疾步离去。
朱炔随即轻声把自己记得的那几张药方,连同太医院医官的讲解,一一仔细背给龙峻听,等到廖文灿走远,方才问道:“大哥,这姓廖的提到四海盟那两名俘虏就吞吞吐吐,说一半藏一半,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我怕是个圈套。”
龙峻微微一笑不答,只从革囊中拿出两颗白蜡丸,递了一颗给他。朱炔拿在手中,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好梦沉酣。”龙峻笑道,“等下到了内宅,如觉不对,只管屏住呼吸捏碎便是。”
朱炔雀跃道:“哈,温家的东西还真是不错,多亏大哥想得周全。”他把那白蜡丸握在手中,心里反倒隐隐希望这趟是个圈套,可以有机会试试这**效果究竟如何。
龙峻哂道:“什么周全,不过是怕死罢了。”说罢微阖双眼,将朱炔解说的药方在脑子里过了一便,接着施展“洞明决”,倾听各处声响。
因为锐刀门的迎宾正厅做了灵堂,接待来客就转到第一进院的花厅,这间耳房与那花厅相距不远,朱炔虽听不到什么,可在龙峻耳中,厅内谈话却清晰可闻。花厅内,赵唐二人正在客套寒暄,听唐稳自称姓叶,想必是廖文灿给他编了一个开封叶氏外家子弟的身份。他虽说是唐门少主,可因为醉心于毒药暗器,对外事一向不理,所以待人接物颇为生疏腼腆。赵怀义老于世故,各种阳奉阴违、口是心非都曾见识过,这年轻人的羞涩,倒衬出他的真诚来。虽然有些地方支支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