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朱棣打着「清君侧,靖内难」口号,举兵攻入京城,史称「靖难」。
城破之时,宫中起火,传说建文皇帝已死于自焚,实际上却是不知所踪
。燕王登基,是为永乐皇帝,大举屠杀建文旧臣,又逼建文皇帝之师方孝儒
拟即位诏书。方孝儒誓死不拟,竟惨遭「灭十族」,即在九族之外,又搜捕
门生弟子,诛杀殆尽。诸臣族人遇害者,人数逾万,人心惶惶,正所谓「天
下英雄尽还乡」。
建文皇帝下落成谜,民间曾传他削发出家,以避追杀,但毕竟无人可证
。靖难至今,已有四十余年,正与这壁上七律所述吻合。文渊猛然想起当日
海船之上,寇非天假死之前的一番高呼,又听他与程济现下言语,再与此诗
一加对照
「吴王府教授杨应能上殿!刑部郎中梁田玉上殿!刑部侍郎金焦上殿
」
随着程济发喊,应能与身后的踽偻老翁们一一走向那水上宫城,神情又
是激奋,又是感慨,又似乎无穷欢喜,无不含泪。向扬看着众老一一投水,
再也无一上浮,实在无法忍受,大声叫道:「不要过去!你们都想送死么?
」话才说完,应能已然入水。余下寥寥数老宛若着魔,毫不理会向扬。
寇非天缓缓地道:「他们都是昔时朝中官员,这一生只盼能拥故主重掌
朝政,只是嘿嘿,世事难料,此梦难圆。文渊,你可知道我这『寇非天
』三字底下,真义为何?」文渊轻轻点头,道:「败者为寇,这是你曾说过
的,我此刻终于明白。『应文』所指,其实乃是『建文』?」
寇非天微笑不答。向扬先见玉玺,又闻此言,心中也已明白了十之八九
,说道:「你若曾是帝王,自能取得皇陵派的武功精要。四十年来,你练成
了绝顶武功但若要起义复位,恐怕迟了罢?」
寇非天哈哈一笑,长须飘扬,道:「飘泊西南四十秋!我混迹江湖,看
尽世事,早已不复想重登皇位。可是随我出亡的群臣,却是为了什么?这一
群人是我最后一批旧臣,罪恶渊薮的人均死在海上沉船,在朝在野,我都已
没有部属。这水中皇城,就是我最后的归宿。要复位,我自会到那儿复位去
!」文渊道:「那儿没有东西。寇前辈,那是假象,我完全感觉不到那
儿有什么宫阙山水!」
寇非天笑道:「那又如何?随我出宫的人,尽没于此。他们凋零得更早
,在水中漫漫等待多少年,今日宫阙既成,我难道还不回去么?」说话之间
,程济也已走到水边,缓缓沉入。
向扬、文渊震惊过甚,一时无语。寇非天说道:「这帝王之位,我只能
在我那群臣梦里慢慢的坐了,江湖朝廷,本是两个天地,你看那龙驭清可得
了什么好下场?我既已是『寇非天』,早已认份。你们是江湖上最后见得老
夫一面的人,这执掌皇陵的印玺,就交给你们了!」手一扬,玉玺挟劲飞出
,向扬伸手接住,低头一看,只见玉质凝光,上刻「太皇之宝」四字,雕工
精细,洵为奇珍。
寇非天转身望向泉水,眼见少了玉玺华光,十景缎异象渐散,映水皇城
逐渐扭曲如烟,当下纵声长笑,道:「该上朝了!」大步踏出,竟有龙行虎
步的气象,往那濒临溃散的幻影城阙直走过去,足踏水面。向扬、文渊同时
动念,齐声叫道:「慢着!」飞奔上前,去扳寇非天肩头,突然两道金芒浮
动,猛然翻出。
寇非天双掌齐发,从他一执玉玺便已流滚全身的「太皇印」功力猛然击
出,宛如驱起一条金甲黄龙,卷起寒泉之水轰将出来,汹涌水流猛地将向扬
、文渊震得连退七、八步,「太皇印」掌力跟着冲击过来。这股威力是寇非
天倾毕生之力所发,真气激荡,震撼得眠龙洞里石屑纷飞。向扬甫一站稳,
那无俦威力随即扑至。他抓紧这片刻空隙,瞬即运起「天雷无妄」,右掌推
出,眠龙洞中如响惊雷,太皇印掌力顿时被抵得无法寸进,但也绝不因而消
灭。
文渊急踏步伐,右臂一振,伸指搭向半空,宛若虚按一道无形琴弦,喝
道:「师兄,换手!」右指一拨,左掌笔直拍出,「广陵止息」烈劲出手,
与「天雷无妄」合成一股,但听得轰然巨响,三道劲力相拚之下,回旋激荡
,威力如山冢崒崩,烈风将向扬、文渊震出眠龙洞外,几乎摔倒。向扬使劲
硬沉下身子,硬生生站稳下来;文渊凭空几个回旋,飘然卸去余力,方才落
地。两人长吁一口气时,忽地同时一惊:「我们破了太皇印!」
洞中传来一阵长笑,悠然不绝。两人急抢入洞,但见泉水不起余波,清
寒依旧,再也没有寇非天的身影。「十景缎」在三大绝学的功劲推挤之下,
全都落在地上,揉作一团。
向扬拾起一看,失声叫道:「糟糕!」文渊道:「怎么了?」向扬道:
「这十景缎全都没了颜色。这是什么道理?」文渊愕然道:「没了颜色
?那怎么会?」
那十景缎本来光彩灿烂,哪知就在玉玺照耀、倒映宫阁之后,此时竟失
却色彩,化为十疋素丝了。是何道理,两人又如何能明?
向扬出神半晌,忽然发掌一击泉水,但听泼刺声响,激起丈来高的水花
。文渊道:「底下没反应。水深么?」向扬叹道:「我不知道。」
两人收起十景缎,默默出洞。走得片刻,文渊忽道:「师兄,这地方叫
眠龙洞,恐怕是寇非天到了之后,方才改名。」向扬道:「是么?」文渊道
:「眠龙、眠龙,龙便是睡着了,总有一朝会醒。师兄,说不定我们还能见
到那寇非天。」向扬摇头苦笑,叹道:「那也不用。」伸手一摸怀中玉玺,
说道:「不用到那一天,江湖上或又会有像他这样的高手。」
此后眠龙洞中一泓寒泉渐浅,后人有测之者,不难及底。西南江湖上或
曾传言有人投泉而死,自是无人置信。就是向扬、文渊二人,也不能深信寇
非天等当真死于泉中。
说不定,他们当真到了另一个世界,逊帝在那梦想中的皇城重登大宝,
百官朝拜,涕泣难以成言
向扬、文渊离开眠龙洞,重回苍山云弄峰下,再与众人聚首。向扬一将
十景缎展开,众人无不哗然。石娘子笑道:「这下可好,哪一疋才是咱们的
『花港观鱼』,可全看不出来了!」
向扬说道:「如今十景缎已失其效,留着何用?」石娘子道:「不然,
十景缎或是暂失光彩,也未可知。此间只有华夫人知晓十景缎奥妙,不若就
请她保管下来。」
此时华夫人伤势舒缓,精神已好了许多,正坐在一旁树下休息。听得石
娘子此言,微微一笑,道:「也罢,好在我有两位好徒儿,说到底,最后还
是要他们代劳的。」
文渊听见华夫人此语,略一踌躇,慢慢走近过去。只听「叮」一声极轻
的拨弦声,对他悄悄暗示着什么。文渊深深作揖,朝华夫人低声道:「晚辈
失礼。您可是师娘么?」他听得向扬说起「师娘」的事来,这才知晓华
夫人的身分,却是一直没能上前相认,此时方才说了。华夫人笑得颇有几分
无奈,说道:「怎么不是呢?」
忽听华瑄喉里一阵呜咽声,「哇」地投进母亲怀里,大哭起来。小慕容
上前帮着轻拍她的背,朝文渊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妹子喜极而泣,刚
刚哭得还不够」文渊神情尴尬,低声道:「妳们早知道了?」小慕容笑
道:「早知道啦!」
文渊支吾几声,低声道:「紫缘,紫缘妳在哪儿?」紫缘这时才凑
上前来,笑道:「我在这儿呢。瑄妹得见娘亲,你不高兴?」文渊道:「怎
么不高兴?那也是我师娘啊!」紫缘微笑道:「何止师娘,还是岳母呢。」
文渊苦笑道:「看起来,我是最后知道的了?」紫缘笑道:「看来是了。」
文渊低声道:「我怎么解释妳和小茵才好?这这我真头痛了。」紫缘微
笑道:「照实说啊!你对任先生不也能说得很自然么?」文渊大窘,道:「
连妳也开始看我笑话?妳都知道『何止师娘』了,这这哪能相提并论?
」
华夫人正搂着华瑄,思绪纷纷,忽然望见文渊、紫缘悄声说话,当下说
道:「渊儿,你且过来。」紫缘抿嘴一笑,转过身子。文渊硬着头皮走上前
去,重新向师娘请安。华夫人轻声道:「你的本事学得很好啊,谁教你的?
」文渊苦笑道:「师娘说笑了,徒儿当然是向师父学艺。」华夫人微笑道:
「嗯,你知道认师父学功夫,怎么不认得师娘?」
文渊身子一僵,赫然想起他护着华夫人下楼之时,言语间错把她当作年
轻姑娘,又是一路搂抱过来,甚至直到华瑄叫了出来,才知道她衣裳不妥。
前后算算,亵渎师娘的地方委实不少,不由得冷汗涔涔,一时尴尬得不知如
何解释。向扬见他如此,惑然不解,低声道:「怎么了?」文渊声音压得更
低,头要栽到地下似地说道:「我至少冒犯师娘三大罪状,呜呼哀哉!」向
扬愕然道:「岂有此理!你你又怎么了?」
小慕容已听华瑄略述前情,推想文渊的性情,早已猜得整体情况十之八
九,眼见文渊战战兢兢,当即替他解围,笑道:「夫人,妳也别太责难他啦
!妳想,他既看不见妳,又只来得及听妳说几句话,就得赶着打打杀杀了,
怎能认得出夫人您啊?」华夫人微微一笑,道:「他连打打杀杀的声音都能
听得分明,我的声音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