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大的眼睛,正专注的盯着上方;他的睫毛随着眼皮的跳动眨啊眨;他的表情好认真,像是在做什么大事一般
他的余光,自然注意到她在直直的瞧他,“看什么?”他肃着脸,毫不分神。
她突然想到了“张敞画眉”
一时但笑,却不言语。
“好了。”他温热的手指轻轻的抚过她的额头。
“托意眉间黛,申心口上朱。”他温润的低诉着,目光,轻柔如水。
她迎上了他的视线,却突觉有些羞涩难堪
“好美”他笑了,声音颤的像夏夜的扶风。
他的气息缓缓的越来越近,她却怔怔的,如木雕泥人
一个吻,温柔的落在了她的眉心。
她的头脑刹那一片空白。
她眨着眼睛,却不知为何要眨
“走吧。”他轻轻的直起了身子,“让吴欢等久了,他还不知会说些什么出来呢”
她满面通红的随之木然而立,心,竟砰砰的狂跳个不停。
好热她拾起了桌上的团扇。
扇中的仕女满面含春的伏在卧榻之上,仿佛在嘲笑她那颗鲜活的心,早已听不得她的压抑和控制
望着他潇洒飘逸的背影,她失神的将团扇贴在了起伏的胸口。
难道这一次,
她可能,又要输了吗
吉庆街上的天心阁。
丝竹绵连。
有歌姬舞娘在池中流光掠影,一时繁花似锦,天音如醉。
“待会见到了吴欢,可别表现的太过失望惊愕啊”陆重阳轻笑着提示她,“你就权当没听说过那些传闻,也不知道他是谁。”
涵玉颔首,心下暗笑,这都得提前打招呼,可见这吴欢长的要有多么的可怕
她不仅回忆起曾经紫竹别院的场景,那银色面具的人,白衣胜仙,清影竹身,墨盘雪冠,声音如空谷天籁,魅惑入耳难道摘下面具,真的就如此难堪吗?
沉思间,陆重阳引着她来到一处靠窗的雅致半环间。坐下,正好能欣赏到池中莺歌燕舞的光景。
远远的,一白衣公子向此处翩然而来。
“来了。好快啊”陆重阳笑着起了身。
涵玉直身顺着陆重阳的视线一望,
一个激灵,
她蓦然白了脸!
——那人雪冠竹身,翩行飘逸,却长了一张熟悉的遍布了痤疮痘坑的脸庞!
她在心里猛的一抽!
这人竟是,竟是她在悦来客栈离去时撞到的那人!
这人竟是,月容公主口中,她的同伙!西边那个神秘的男客!!
“无欢。”陆重阳笑呵呵的拱手。
“任兄。”如空谷流云般悦耳的男声轻柔的响起。
涵玉将半张脸心虚的躲在团扇之下,脑海中早已思绪如飞
那神秘男客人居然是吴欢!吴欢可是暗卫啊可就是说,月容她们早被盯上了!可那段时日,正是太子刚刚登基的关口,这吴欢是奉了谁的命令跟上了月容公主和旭王妃兰素的呢?是先皇?明承乾?还是,明振飞
“嫂夫人。”一声天籁之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愣愣的回过了神,尴尬的对上了陆重阳温润的目光和吴欢恭敬的揖礼。
“吴公子,见笑了”她生硬的施了个万福,头,垂的不能再低。
“任兄真是好福气,小弟着实羡慕。”吴欢毫无异常的表情看来之前对她并没什么印象,也是涵玉仔细的回忆着,她当时好像是羞涩的用袖子遮住了半边脸如今歪打正着,竟帮了大忙
“吴欢,怎么脸色如此?”陆重阳的观察很敏锐,“有什么棘手的事吗?”
“有看到你留的信儿,赶紧赶了过来。”吴欢闷闷的喝了一口茶水。
“怎么了?”陆重阳皱起了眉头,“你那一趟,不是完事了吗?”
“不是那货,”吴欢很不屑的说着,“那货已经不值钱了。棘手的,是你上次问的那事”
陆重阳的身子明显的一僵,吴欢的话戛然而止。
“重阳,我过去听听曲子。”涵玉自觉的开了口。
“不要走远。”陆重阳体贴的叮嘱着。
她淡笑着离了座,缓缓的迈步向前。不愧是都做暗卫的,配合的竟如此默契
她走了很远回头,发现陆重阳正安静的和吴欢交谈着,但视线,却一直笼罩追随着她的身影
她暖暖的回了头,轻轻坐在了瑶池之侧的花团锦凳之上。
他心里有她,就好。
她摇起了团扇,细细的听起绮歌。
却不想正是一曲终了,转弦另来。
歌姬旋身开舞间,琴弦见流淌而出的,却是再为熟悉不过的曲调。
——陆机《艳歌行》
涵玉在花凳上失神的坐着,团扇僵直在了手中。
她的思绪突然飞到了那个繁华的春夜,月容公主和旭王妃欢笑着一左一右缠在旭王明振天的两侧,那明振天开心的左拥右抱,朗声大笑
如今,万里繁华终成梦。真真是,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她暗自感慨着,微微摇动着小扇。
陆重阳仍在和吴欢低语着,神情却越来越严肃。
她心下一紧。
——“棘手的,是你上次问的那事”难道,是苏幼晴的行踪她暗暗在心里咯噔了一下。
——“你那一趟,不是完事了吗?”
——“不是那货,那货已经不值钱了。”
难道这“货”的暗语,说的是月容公主和兰素?那“不值钱”是怎么回事算来,她离开悦来客栈已有近两月光景,这吴欢,不该是接了新任务吧?要是能知道这暗语所指的是不是月容她们,也就能证明他的背后,是不是当今圣上,明承乾啊
她在心里暗暗定了心思,今日,无论如何也要从陆重阳那里套出这个问题。吴欢口中“不值钱”的货,到底是谁
“回来吧,上菜了。”温柔的声音突然响在她的耳畔。
她猛的一哆嗦,发现不知何时,陆重阳已出现在她的身旁。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他搀了下她,轻轻的询问着。
“没什么”她想不出言辞来搪塞,只得干干的堵住了话。
这一顿饭,涵玉对着那惨不忍睹的脸,实在是难以强作欢颜将饭下咽
突然,寂静的夜空中,传来一声尖利的哨响,紧接着,竟是“砰”的一声,一树红色的信火盛开在黝黑的天幕。
陆重阳脸色一变,猛然直了身!
他的余光突然扫向了涵玉,眼神中闪出了一丝犹豫不决。
“快去。”定是锦衣卫的信号,她突觉心底猛然紧张了起来,她点着头,给了他一个无比肯定的眼神。
“吴欢”陆重阳轻轻的开了口。
“放心。”吴欢拍了拍他的肩膀。
“来。”他竟展臂拉过了涵玉的手,将她拽到了一处拐角。
“你一定要相信我。”他半晌,竟定定的说了这么一句。
涵玉大愣,她感觉心底突然有些闷的发慌,她死死的抓住了他的手,“你要去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你给我说明白!”
“没事的”他淡淡的笑着,手指轻轻抚过了她的眉黛,“别怕,没什么大事。”
“你——”涵玉越发惊恐了。
“让吴欢送你回去,”陆重阳恢复了平静的神色,“我很快就能回去,放心吧。”
回家的路上。
吴欢,还是那副轻松飘逸的模样。
“他不会有事吧?”她实在是有些慌乱,不安。
“不会的!”吴欢不以为然的笑着,“以任兄的身手,嫂夫人就放心吧,再说了,大事也不会用这个法子找人的。”
涵玉的心里微微的放松了点,但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空旷的街道上,突然打马行来一队华衣锦服的贵族公子。
涵玉和吴欢赶紧避向了一边,让出了街道正中。
两位衣着光鲜的公子在侍童仆从的簇拥下,朗声笑谈而过。
走近一瞧,一位竟是衣着光鲜的李小狐狸李恩俊,另一位也是周身绮锻,只因一直侧脸和李恩俊交谈,涵玉只看到了他一瞬闪回的侧影,高挺的弧线,美髯垂胸涵玉眉头一皱,这人长的,怎么有丝说不出的奇异感觉呢
在她收回目光的过程中,不知是她余光走眼了还是,她竟发现一个仆从打扮的年轻男子一直诧异的盯着她看她诧异的望了回去,却只和他的目光有了短暂的一瞬接触。
那男子似十五六岁的模样,身柔唇红、秀丽白净虽然戴着低低的行帽,但这脸庞——
她眉心一皱,好熟悉啊!
定是在哪里见过!!
她心里猛的一抖,赶紧用团扇遮住了全脸!
他是谁?!她的心狂跳不已,天啊,她肯定见过!她肯定在哪里见过
马队之后,是几排四人抬的大轿。
涵玉心虚的利害,身子一缩,躲到了吴欢笔挺的身后。
“别来无恙乎?”吴欢竟嬉笑着开了口。
她万分惊愕的转头!他说什么?!
诧异间,她却发现一轿子的内帘被狠狠的摔下了!
“哼”的一声,一只如玉皓腕似被蛇咬了一口般收缩了回去。
吴欢开心的大笑了起来。
哦,涵玉这才明白,原来吴欢这话是对着轿子里的小姐说的
哎?可是不对啊她疑惑的瞪向了吴欢,这家伙不是才来汉北的吗这么这么快就天啊这人,竟是一表里不一的色中恶狼不成
吴欢轻松的转过了头,冷不丁对上了涵玉意味深长的眼眸。
他愣了一下,不禁哑然失笑,“旧识、旧识!”他坚定正色的重复着。
“嘿嘿”涵玉尴尬的干笑着。
一路无语,归家不表。
涵玉心神不宁的洗漱完毕,合衣入闱。
她总是不自觉的去想陆重阳离去时的话语越想心越慌
她干脆起了身,烦闷的披衣而出。
葡萄藤下,月影疏离。
她怔怔的望着那空空的石头条凳,一时失神。
隔墙,竟又飘来了女子的幽怨唱腔。
她细细听来,竟是柳永的《秋蕊香引》。
“留不得。光阴催促,奈芳兰歇,好花谢,惟顷刻。彩云易散琉璃脆,验前事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