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辉祖已经有信给他,告诉他朝廷将调他进京,去中枢任职,请他安排好淮安的军政事务后,迅速与他见面。
淮安总兵一职他准备让副将瓦剌灰接任,瓦剌灰一听这名字就知道他不是汉人,他是蒙古人,瓦剌灰的父亲早年投降了梅思祖,因作战勇猛,被梅思祖所倚重,瓦剌灰少年就光荣参军入伍,十八岁他就主动报名,参加了洪武十四年的解放云南战役,在此役中,他砍了很多人头,并以熟练的蒙语劝降了一名元军千户。
瓦剌灰虽是蒙古人,但因为自幼长在梅家军中,早已汉化,对梅家和大明忠诚无比,他曾陪梅殷一起读过几年书,肚里有点墨水,他在云南战役结束后,曾赋诗庆贺:
两代帝恩深,匹马到滇池;苍山势虽峭,岂及日月高。
梅殷还举贤不避亲,让自己的长子梅顺昌在瓦剌灰手下做参将,以便等老瓦退休后接班,延续梅家军的血脉。
还有一个人,梅殷也准备揽到自己麾下,那就是莱州放火英雄沈孝成。
梅殷虽觉得此人嗔念太重,为一句女人的话,处心积虑去杀刘荣,幸好要杀的人是刘荣而已,但他又实在爱惜他的才华,这样的人才太稀少了,错过一个都是大错。
梅殷认为沈孝成虽然有瑕疵,但毕竟还年轻,善加陶铸的话,定能成为大明一世之能臣的。
于是他给徐辉祖汇报,要求把沈孝成转为文官,从五品的千户升一级做四品的淮安知府,并把沈孝成的举人身份及光荣事迹附上。
攻下莱州时,徐辉祖就知道了沈孝成的奇功,他亦有栽培之意。所以就和梅殷一拍即合,顺利任命沈孝成为淮安知府,淮安是军事重镇,下辖山阳、清河等六县,是梅家的老窝,有此可见梅殷对沈孝成的看重。
梅殷向瓦剌灰交接完军务后,就约见了沈孝成。
梅殷带沈孝成去了一个地方,是淮安城外的刘家屯,这是离城最近的军屯,这里住有千余户军户,军户是世袭的,这里每家都要出一个兵丁,如果这个兵丁阵亡,就有其家的其他男子补上,不得缺额。
梅殷直接带他去了军墓,沈孝成看到这里有千余座坟堆,其中有数十座还是新起的,附近有纸钱刚烧过的痕迹,梅殷令亲兵燃上纸烛,亲自上前祭奠一番。
“孝成,这里埋的是刘家屯自梅家追随太祖以来牺牲的兵丁,很多因寻不到尸身,都是衣冠冢,数十年来,这里不断有老坟无人祭扫,也不断添置新坟,这里有父子同死、兄弟同死的,这次北上,虽然顺利,也还是牺牲了千余人,你看这些新坟,就是这次牺牲的。”梅殷面色凝重地向沈孝成说道。
“孝成谨遵大帅教诲。”沈孝成恭顺地回答,他心中隐约感到梅殷今天有点异常。
“这里每一个坟堆后面,都有无数孤儿寡母的眼泪,最可悲的是当寡母把自己的孤儿养大之后,他又必须从军,然后又会留下新的孤儿寡母,苦痛不绝··········”
“刘家屯里有几户人家,两代男丁都战死了,就剩哭瞎了眼睛的老祖母、老母亲和十几岁的孩子······ ”
梅殷厉声说了很多很多。
“孝成,你知道这是何种痛苦吗!?”
梅殷几乎是朝沈孝成咆哮着问得这句话。
“大帅,孝成明白,孝成明白!····”沈孝成泣不成声说道,他不仅被梅殷的慈悲之心感动,也想起了死去的菱香,想起他当时挖出菱香尸身时心如刀绞的痛楚,也想起了绍兴的老父母和早逝的发妻。
“不,你不明白。本帅准你杀刘荣,并未准你杀刘荣的家人,你的功本帅赏过了,你的过现在本帅要罚你!”
“大帅,孝成知错了,甘愿受罚。”沈孝成早已跪下。
“好,来人,听我军令,军中参议沈孝成,滥杀无辜,姑念其有功,责仗三十,就在这里打,给我狠狠打!”梅殷下令道。
两个亲兵拿出了准备好的军棍,把沈孝成按在地上,结结实实打了他三十军棍,文弱的沈孝成当场被打个半死,躺在地上一点起不来,脑袋一阵晕眩,顿时失去了知觉。
“把他抬起来,送到淮安府衙,请刘老军医来医治,用最好的药,告诉林知府,好生照料他,如出一点差池,老夫绝不饶他。”梅殷打完军棍后,对亲兵下令道。
第二天,在淮安府衙最好的厢房里,但阳光照到沈孝成脸上时,感觉到暖意的沈孝成醒过来了,他看见房间里除了丫环外,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正在煎药,还有一个穿官服的人正看着他,见他醒来,顿时喜上眉梢。
“太好了,沈参议,你醒了啊。”穿官服的人很关切得询问。
“这位大人,我是在哪,你们这是?”沈孝成确实搞不懂。
“沈参议,在下淮安知府林进义,这位老者是有名的刘军医,刘老军医已经给你上过药了,他说您这是皮肉伤,不碍事,再休息几天就没事了。”林进义对沈孝成很客气。
“原来是知府大人,孝成········”沈孝成做出要起来行礼的姿势。
“哎,别别,免礼免礼,您要是出了差错啊,我在大帅面前可担待不起,您好好躺着就是给我最大的礼了。”
沈孝成听到这话,明白是梅殷把自己弄到这里来医治的。
“沈参议啊,你还不知道吧,大帅可器重你了,再过几天,你就是淮安知府了啊,老兄我也托你的福,要去京城任职了。”林进义接着说道。
煎药的刘老军医,也听到了这番话,但他怀疑自己耳背听错了,怎么既要提知府了,又把他打成这样呢。
沈孝成却一下子明白了梅殷的苦心,顿时两行热泪涌出眼眶·····························
“沈参议,这里还有大帅给你的一封信呢,等你好了我再拿给你看吧。”林知府见他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就把梅殷的另外一个交待告诉了这位新知府。
“不,林知府,我想在就想知道梅帅的训示。”沈孝成的心情很迫切。
“好,您稍等,我去去就回。”
沈孝成在丫环的扶持下坐了起来,慢慢展开信笺,只见梅殷写到:
孝成:
善治吾淮安六县百姓,但生笑声,勿生哭声,但怀慈心,勿嗜杀人。不可因小忿而起大衅,不可因小利而坏大节。
刘荣家财尔上次未取尽,吾已将其余存于府中,赐尔做养廉银。
“大帅,孝成现在是真的明白了,您放心吧,我一定做到。”沈孝成哽咽道。
·······································
梅殷调走了沈孝成,这可把洪鹏气坏了,把手下的智囊派去镀金,金倒镀好了,可人却被别人抢走了。
“辉祖,你怎么能这么干啊,又抢我东西!”洪鹏气冲冲来找徐辉祖。
“吵啥啊,大鹏,你根本不了解沈孝成,他不是你能驾驭得了的,他是大才,留在你这里干特务,简直是浪费。”徐辉祖以大哥的身份训斥洪鹏。
“辉祖,我记得小时候,我把爹的一支火铳拿出来打鸟,被你看到了,你就说这个太危险,放回去又会被爹发现用过了,让我交你保管,你还记得吗。”洪鹏同志太激动了,竟然翻出了三十几年前的历史旧账。
不过洪鹏也有他激动的理由,他从四品的指挥佥事连升两级成为指挥使,其实干得很吃力,他这个人忠诚实干,但是谋略不足,自从沈孝成来投奔他后,洪鹏遇到的难题总能被他解决,所以越来越离不开他。
他本想让沈孝成到梅殷军中去挣军功,然后回来做自己的副手的,没想到梅殷手这么长,竟伸到他窝里了。
“大鹏,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锦衣卫的事情马上就会变得简单的,我先给你派一位师爷过来吧。”
“辉祖,你刚才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你觉得朱明复会继续让锦衣卫担任宿卫吗,他不是要建王伦卫吗,朱明复可不简单哦。”
正文 第十章 铜亭密议
更新时间:2014…5…30 9:24:43 本章字数:3528
梅殷到了京城后,还是住在徐辉祖府上,当晚还约了洪鹏,三个从小就一起玩泥巴的帝国军功二代,举杯庆贺此次和谈计划以及附属军事行动的圆满结束。
洪鹏这人心思粗,早忘了沈孝成的事情。
洪鹏喝得很多,徐辉祖喝得很少,梅殷见徐辉祖喝得少,知道他有心事,也喝得很少,等洪鹏这家伙终于醉倒的时候,徐辉祖也放下了筷子。
“辉祖,我刚回来,也不让我歇息几天,到底有什么大事这么急。”梅殷早就看出了徐辉祖的心思。
“哈哈,驸马好眼力,我确实有大事,这里不方便,我们去铜亭上去谈吧。”
徐辉祖让人把洪鹏送回家,然后屏去下人,他和梅殷两人自己提着灯笼上了铜亭。
二人分主宾坐下后,徐辉祖面色凝重地说:“今天,我有一件大事要和你商量,这件事干好了,美名青史不成问题,如果干不好,我俩的结局就不可知了。”
梅殷看了看他,手里轻轻拨弄一盆兰花,沉默。
“梅殷,我先请你看一篇贞观政要里的文章。”徐辉祖拿出一张他自己写的宣纸给他,梅殷知道他是徐辉祖本人的书法,那一行行飘逸雅致的王体字写着这样一段话:
以天下之广,四海之众,千端万绪,须合变通,皆委百司商量,宰相筹划,于事稳便,方可奏行。岂得一日万机,独断一人之虑也。且日断十事,五不中,中者信善;其如不中者何?以日继月,乃至累年,乖谬既多,不亡何待!〃
梅殷把这张纸一扫而过,然后继续欣赏他的花,似乎在思考。
“梅殷,你还记得当年的胡惟庸案吗?”
“辉祖,你是说胡案处置得不对吗?”梅殷从未见过徐辉祖说话这般吞吞吐吐,不知他为何多方试探,心中起了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