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这话教他一怔,只是转瞬即逝,他噙着一丝冷笑,缓缓说道:“四皇叔,对朕而言,她不只值十万兵力啊!”
我不觉叹了口气,却是示意他瞧了她:“她若与你回宫,皇上如何面对?她又情何以堪?甚至,她活得下来吗?有些话需要这样点破吗?皇上心里不明白吗?”
这一番质问,虽是轻言细语,一字一句重若千钧,又狠又准地敲击着他的心,终叫他脸色剧变,已是一番惨白,
等到她神思渐渐清明,慢慢告诉她一些事情。
“你是王爷?”这是第二句话,依旧是在询问我的身份。
我点了点头,她的目光清朗了许多,仿佛初见时一样,没有隐晦和忧心,只是添了一丝迷茫。因为没有记忆么,心里会恐慌吧。虽然她在强按捺住心底的不安,但那双手,不经意间将锦褥拽得紧紧的,等到松开手时,早已是一片褶皱。
“可以唤我奕肃!”我佯作未见,只是笑了笑一面回答她。
“不是叫朱高奕么?”她想了想,却侧头问道。
她怎么会知道呢?心里一丝诧异掠过,却不动声色,依旧重复道;“唤我奕肃!”
她盯了我半晌,才点了点头,一面轻声唤了一句:“奕肃?”还有些生硬,三分试探,三分适应。
不觉有些恍惚,仿佛是很久以前,宫里宫外,人前人后,她唤得顺口,总是脱口而出。
她又重复了几次,一声比一声流畅,她忽然笑了笑说道;“我好像记得这个,以前就认识你吗?”
这一丝有些孩子气的笑意,蔓延在她的眼角,栩栩生辉。我不禁也笑了说道:“也许上辈子认识吧!”
我一踏过门槛,就望见他正站了窗台旁,不知看着什么。这个王爷神识沉敏,风宇条畅,只是有时候太沉静了,仿佛沉浸在什么思絮里不得自拔。
于是悄声踱到他身边,顺了他的目光望去,不过是亭院假山,蜿蜒走廊。
“奕肃?”我低声唤了他,不知是否是错觉,见他随意搭在栏上的手轻轻一颤,随后又转过头来,瞧了我,依旧淡淡地笑了笑。
“看什么呢?”
他摇了摇头,一面转身看向我说道:“又在园里呆了半日?”一手却伸了头上,我不觉顺势低了头,再抬头只见他两指捏着一片叶子,怕是刚才在葡萄架下沾上的吧。
接了手上,脉络清晰,叶色枯黄,搁在手心里端详半晌,已经透明地可以看到自己的掌纹。掌纹么?有时候觉得自己的掌纹很乱,交叉错落,深深浅浅地凌乱。凌乱么?还有心思,有些慌乱,总觉得有什么声音,在耳边回荡,突兀地想起,又来不及倾听,蓦地断了,隐了,又不知落了何处。
“怎么了?”这一番胡思乱想被他的出声打断了,我有些愣愣地抬了头,正迎上他关切的目光,这目光也很熟悉,淡然若水,是了,应该是若水,又觉氲氤有致般风生云涌,仔细一看,又静得如山石屹立。
“又失神了!”他瞧我又是三分痴愣的模样,只是摇了摇头,一面笑了:“怎么总是这样!”
这话里无奈只有三分,担忧却占了七分。我只是笑了笑,一面指了脑袋说:“不知道为什么,这里,总是乱乱的!”
“乱乱的?”他不觉提高了音调,素来稳重沉著,声音还是无端地伏起一丝波澜。
“不安份!”我点了点头,依旧是笑了说道,“就是一刻不停地想事情,没有目的的,有点像神游!”
他只是笑了笑:“也许是在府里呆得太闷了?”
我摇了摇头,闷吗?倒不以为,每日不是呆了他的书房,便是坐了后园中。有比我更闲适的人么,荡着秋千晃了半日,晒晒太阳。应该是悠闲,一丝丝渗入肌肤。
他不理睬我又一阵失神,径直坐了桌旁,赵伯亲自张罗着晚膳。
“奕肃!”我也坐了下来,一手接过赵伯盛好的汤。
“嗯?”他抬了头,依旧淡淡地应道,只是若有苦无地朝这边看了一眼。
“有心事吗?这里啊,都拧成一处了!” 我一面指了自己的眉心,一面笑了说道。从一进屋就发现他眉头轻蹙,仿佛心里正揣着什么事。
他微微摇了摇头,见我不置信的模样,又仿佛是宽慰我一样笑了笑。
见他又低了头作了避而不谈的作势,便不再纠缠这话题,也低了头,手上的筷子沿着碗沿处来回摩挲,偶尔发出轻脆明婉的击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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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写得会慢了如若等不下去就晚些时候再来看吧:) 刚才在修改上部,看到与木预相遇的那一处,心里也有点酸酸的唉
五十八
“今日的膳食不合夫人的胃口?”这有些无聊的小动作却惹来了赵伯轻声询问。
我忙摇了摇头,笑了说道:“没有,今日的汤做得很好呢!”
他听得才释怀得笑了笑,赵伯五六十旬的人,总是笑容可掬的模样,让人瞧了觉得亲切慈善,他又开口说道;“夫人多喝一些,都是滋补的药汤,夫人身子弱,一定得多补补,身子不好,将来怎么!”他忽然止了话,只是笑得更添了份深意。
我听得啼笑皆非,自然而然地听得懂这咽下去的话。抬头不禁看了一眼奕肃,他却作了未听见的模样,依旧优雅地细嚼慢咽地用膳。夫人夫人的听着,早就在心里笑过好几回了。
有了意识的时候,已是待了这王府中,眼前的人悉心照料,可以说是无微不至,等到慢慢恢复了,只是告诉我他叫奕肃,怎么会是奕肃呢,我的心里掠过一丝讷闷,他不是当今皇上的四皇叔吗,不是明成祖朱棣的第四子朱高奕吗?于是脱口反问,话一落下,自己倒是吓了一跳,为何自己没有回忆,却又知道这些事情。他的眼里也是一丝诧异,幸而没有追问,因为我也没有答案。
他不提过往,甚至我不能确定他是否知道我的过往。但是他教我莫名安心,当一声声唤“奕肃”这二字时,不知是否是初相识,但却有故人相逢的熟悉。
什么时候开始,莫名地被称为夫人?如果仔细想一想,怕是那一次,一个什么京城来的督察巡按,说是例行公事视察地方政务,竟径直来了府上。我在后园里坐着,忽然他们也踱了进来,那人佯装无意间扫了一眼,却是一番暗暗打量,直让我不适,一面起身便要回房中。却听得奕肃开口说道:“这是内人!”
他一面笑着作了恍悟的神色,眼底却藏不住一丝狐疑。奕肃站了一旁,却只是淡淡地一笑,只是目光里偶尔闪出一丝深邃。
我瞧了暗暗失笑,什么时候成了他的内人,只是见他正色的模样,这话说来必是有缘固的,也不纠缠于此,况且自己也没有那份矜持作态的性子,不在乎被他毁了“清白”。
只是看了这人,觉得莫名心烦,便朝他们阖首笑了笑,便要转身离去。
他竟又开口唤了弦儿:“陪了夫人回去吧!”弦儿听了,只是一愣,不过幸好还算个机灵的丫头,忙点了头尾随。
不过是片刻之间,府里上上下下都改了口唤夫人。待到夜里,他竟然踱到我的卧房,又是一翻折腾,安置了一旁榻,又是将琉璃屏风搁了两榻间,作了遮挡。我虽是不解,却没有开口询问。心里的迷茫何止这一件,只是不知从何问起,眼前的男子真是人淡如玉,温雅柔润,最是那份沉稳淡定,无论做些什么,总有他的道理,我倒是安生得很。
那里夜里,却是半晌不得入眠,只望了那屏风映了烛光,玲珑剔透,相互映着薄薄一层锦笼纱罩,越发朦胧摇曳。
“奕肃!”不禁轻唤了他一声,他的背影投了屏风上,却是轻微一辗转。
“怎么了?”他果然未睡着。
“今日来得是什么人?”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问道。
“京城来的巡抚!”他径直答道,倒未听出一丝踌躇。
“在园里说的话,可是说给他听的?”
他点了点头,后觉我瞧不见,又出声应道:“嗯!”
他倒是有问必答,只是没有要深入的意思,简短的回答,干净利落的描述,忽然教我失了询问的兴子,不觉叹了口气。
他自然是听见了,却是半晌不吭声。我越发地清醒了,又望了梁上发愣,听得他也是辗转反侧,不禁笑了说道;“奕肃,难道我真是你的夫人?”
屏风那一侧却失了声音,寂静地若石沉大海。
“难道我们真是有婚约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惜奕肃心里有所爱的人吧,所以要拒绝这件婚事,只是迫于世俗的压力,你又抗挣不得,所以才与我佯作是夫妻的模样,那人来府上是来打探的吧!那么奕肃喜欢的人呢,此时又在哪里呢,是躲在暗处了吗?只是以后该怎么办呢,总不能让那女子一世都躲了暗处吧?你们这里的男人不都有三妻四妾,可以娶回来作妾,只是在名份上要委屈她了。”我这样胡思乱想着,一面喃喃自语。
他终于听不下去了,低声地说道:“好了,想些什么呢!”虽依旧是温言软语,却已有一丝不悦。
“奕肃,我常常胡思乱想,只是想要填满那段空白!”我又叹了口气。
晚膳过后,我只想着前几日看的书还未瞧完,便呆了书房中。
书房在阁楼中,红墙青瓦,高檐微翘。楼下竹篱成片,一带水池,石头彻岸,池水清幽碧朗。我凭阑俯瞰,黄昏落日,芳草萋萋,不觉有一丝落寞。一眼瞟见他正反手立在池边,池边恰好又是花廊,浅色背影落了眼底,忽然觉得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这个背影,颀长清冷,单薄地教人心疼。总是觉得,这样的背影见过许多次。
我不爱看四书,周礼一类,只是捧了诗词小传,呆了书房,常常半宿的时光一眨眼便过去。奕肃也俯案整理一些政务,于是书房里常常半夜还是烛光摇曳。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习惯,不能安安份分地坐好。先是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