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元帅始终眯着的双眼,这时突然睁大,右手拔刀。
“呛”
刀如龙吟。
郭老元帅声如霹雳,一声大喝,胯下战马长嘶而起,冲向敌阵。
‘亲卫营’的熊帽子骁骑齐声暴喝,紧紧随在老元帅的身后,凶狠地扑向敌阵,宛如熊罴怒吼,气吞万里而所向披靡。
敦煌行营隶下编制了立有战功,即将脱却奴籍的两万奴隶选骑,这一刻也是倾巢出动,如鹰搏兔,挟雷霆万钧之势,狂飙般席卷而出,紧跟老元帅的认军旗,向前冲锋。
郭若弼在这一刹,表现出了不可阻挡的气势。
熊帽子骁骑楔入敌阵
两万奴隶选骑破入敌之中军
没有人可以阻挡
老元帅长刀一挥,刀啸犹如鬼哭,眼中隐泛血芒,暴喝声中,便将阻路之敌骑腰斩而断,无人可攫夺其锋芒。
所到之处,只有死亡。
所有敢于阻挡前进的敌骑,都被斩杀,郭老元帅不曾有分毫停留的冲过。
战局转折,最后的时刻来临了。
长刀与弯刀在激烈的碰撞中,爆出灿烂的火花。
甲胄破碎
血肉模糊
血洒黄沙中。
是役,萨非伊朗帝国的呼罗珊大军遭受重创,全军大败溃逃。
是役,平虏军斩首九万七千五百九十二级。其中,副裨以上将官,一千六百七十一级。俘虏五万零四十三人。
是役,平虏军阵亡两万九千有奇,部曲指挥、封爵锐士阵亡一千一百七十。
是役,平虏军轻伤者无算,重伤者近万。
残阳如血。
大漠起风,风裹细沙扑人面,风中招展汉军旗。
苦战疲惫的将士在欢呼,血迹已凝成黑色,鲜血在战袍上干涸,胜利已然在望,敌军仓惶遁逃,虽然战事仍在继续,欢呼已经不可遏止矣。
号角低鸣,蹄声得得,追骑已一拨又一拨的开拔,西征老元帅要将剩勇逐穷寇,要尽可能挟战胜之威肃清呼罗珊境内之敌,为大军南取‘起而蛮’、‘锡斯坦…俾路支’减轻障碍。
骑兵在追击中,必能取得更大的战果。
追亡逐北,用骑之利也,鞑靼人长于此道,久经战阵的老元帅又焉能放过这等扩大战果的良机?呼罗珊会战还只是过了一半,尚未底定大局!
号角呜呜,战鼓急急,哨音喈喈
大漠苍茫,暮色四合,军中点起了点点篝火。
清扫战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几大车马商行雇佣的民夫仍然在士卒的分派下,打着火把逐片逐片忙碌
郭老元帅在大旗下勒马伫立,黄沙荡荡,思绪万千。
夜色下的呼罗珊,遍地篝火熊熊,荒野酒筵正酣,酒肉香味弥漫,将士幺五喝六,四座尽是血脉贲张人,豪情满怀客。
夜色深沉,骑兵们在荒原上疾驰。
天色大亮,前队突然发出进攻信号,号炮连环三响。
鼙鼓动地,骑士们呐喊着冲锋,甚至还没看到敌人,但前方依稀传来刀剑斫击、金铁交鸣的声音。
瞬息之间,眼前便出现军帐,那是萨非伊朗败军的营帐,战旗低垂,凄惶无比的景象。
百骑指挥策马前冲,亲兵夹马紧随其后。
萨非伊朗的败军面对突然而至的追击,毫无秩序开言,抵抗瞬间崩溃。
平虏军追骑纵情而快意地践踏着一切,未及上马的红头骑兵当即被斩杀,头颅滚出老远,直瞪瞪睁开的眼睛里凝固着惊恐仓惶。
残肢满地。
手持长矛的平虏骑兵呼啸而过,纵马狂奔,矛尖上挑着首级。
杀戮。
浓烈的血腥味,中人欲呕。
突发的战斗非常短暂,不用半个时辰就结束了,三千多溃兵被杀死,还有两千俘虏。
普应明弯弓如满月,黑羽长箭离弦疾射,带着啸鸣,箭镞闪过幽冷寒光。
平虏军制式的柘木硬弓,弓力三石,三百步内贯木而入,两百五十步可透一札,威力已经相当可观。以千骑指挥普应明的膂力,其实可以用五石强弓射杀敌骑,但从实战经验来说,应该尽量避免‘弓欺手’的情形发生,所以弓力三石的硬弓是普应明战阵最常用的远射兵器。
连珠三箭,三个奔逃中的土库曼弓骑兵,头颅都被他射出的长箭震得粉碎,红的血,白的脑浆,四散迸溅,景象极为凄惨恐怖。
普应明这是在箭术中化用了‘雷枪’技法中的秘传‘阴雷劲’手法,阴雷之劲贯体而入,暗蓄的劲力才猛然迸发,摧坚破锐最是厉害不过。
溃兵们歇斯底里的厉叫着,充满着穷途末路的绝望。
放马奔驰,普应明顺手挥刀切割下敌兵的左耳,斩首已不可得,只好割耳以代。
就在大约百丈之远的地方,有着数个华丽的帐幄。风中飘荡的旗帜,显然是萨非伊朗帝国高加索人近卫骑兵的军旗。
数十名高加索近卫骑兵,簇拥着一个将领模样的人纵马突围,急急若丧家之犬,这就是士气低靡,兵败如山倒之际,将不能统军,兵也不知将,任是谁都难以收拢溃兵并成功捏合成一个有力的打击拳头了,上上下下都只知道凑在一起逃命,这就是萨非伊朗军的现实状况。
就在那名萨非帝国军的骑兵将领,即将完全隐没在夜色中的时候,一枝三棱羽箭倏忽而至,射入他的后背,贯胸而出。他惨叫一声,非常干脆的扑通一声,栽下马去。慌乱的其他高加索人近卫骑兵乱喊乱叫,也顾不上他们的将军了,当下就是一哄而散,大难来时各自飞,各求生路去休。
策马追击的平虏军骑兵,从后呼啸追来。
箭矢如寒鸦投林,嗖嗖的破空而过,划过一抹抹淡影。
一个高加索人近卫骑兵在这逃命的紧要关头,很是不走运——他的坐骑居然在这个时候突然马失前蹄,轰然倒地。
没等他从马下挣扎出来,一口弯刀唰地往他脖子上一抹,剧痛已经让他全身抽搐起来。血泉从他脖子上喷涌而出,两眼模糊,被割开的喉管喷出血泡,再也支撑不住,慢慢停止了挣扎。
马蹄声逐渐远去
河中直隶府。
宽敞明亮的客栈厅堂已经座座皆满。
没有戒酒清规的汉人酒客们在酒酣耳热之际,自是免不了谈论最近西域的军国大事,平虏侯亲征黑海,连战连捷;而西征元帅府郭若弼老元帅率军南下呼罗珊,也是捷报频传,这足以让升斗小民们热血沸腾,浮想联翩。客栈饭馆里添油加醋任意夸大,以至于荒诞不经的各种说法非常流行,说什么的都有。
每个酒客的谈兴那都是非常的‘高昂’和‘狂热’——如此难得的谈资,哪里可以错过呀?
闹哄哄的人们,肆意而热切的说笑,甚至有不少纵声高歌,狂态毕露者,这也不足为奇。当然,在这酒肆饭馆之中,自是不乏借酒浇愁,心情郁郁不得意,以及悲痛亲友战殒沙场而伤心欲绝等等诸如此类的人在座,他们间或也会因为种种缘由而发出一点微弱的不和谐的声音,但他们的声音很快就会淹没在人们的狂热憧憬当中,几乎不会有什么反响。
一声裂帛破竹的高亢音律,骤然破空而出!
酒客们有片刻的愣怔,然后恍然——这是有人吹埙!
埙音回荡在整个店堂,来自八百里秦川古乐器的古韵,总是那样的高亢激昂而又悲怆苍凉。
有人却在席上恣意击节,放歌应和,醉酒之后的嘶哑嗓音倒是与埙音的苍凉悲怆契合无间,几分激昂,几分苍凉,几分悲怆,几分沉痛。
那是诗仙太白所作的乐府词:
“去年战,桑乾源。
今年战,葱河道。
洗兵条支海上波,
放马天山雪中草。
万里长征战,
三军尽衰老。
匈奴以杀戮为耕作,
古来唯见白骨黄沙田。
秦家筑城避胡处,
汉家还有烽火燃。
烽火燃不息,
征战无已时。
野战格斗死,
败马号鸣向天悲。
鸟鸢啄人肠,
衔飞上挂枯树枝。
士卒涂草莽,
将军空尔为。
乃知兵者是凶器,
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激越高亢的尾音犹自绕梁三匝,歌者已是戛然而止。
偌大的厅堂里,竟是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无人做声。
第三章 父与子(上)
(上)
黑海之滨‘谷儿只’要塞。
平虏侯行辕。
坐在锦墩上的平虏侯世子雷浩板着小脸,一笔一划地抄写着《楞严经》,湖笔蘸着徽墨落在毛边纸上,便是一行行有模有样的瘦金体小楷,字体严整秀气,却也不乏铁画银钩的挺拔干劲。
雷浩年纪尚幼,还没到真正进学的年龄,除了雷门世家元老院师范给他安排的那些武技筑基功课之外,平时也就是诵读抄写一些修行师范顺带着教授给他的童蒙识字课本,诸如《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千家诗》、《急就篇》、《昔时贤文》(即《增广贤文》),外加一些从《诗经》、《论语》、《周易》、《庄子》、《老子》中截取的篇章,以及一部分汉赋、乐府、唐诗、宋词而已。只是他筑基修行已有数年之多,年纪虽然小小,这腕力却颇是不弱,挥笔落毫便很有些铁画银钩的味道,许多成年人的笔力都或有不如他这孩童之身的。雷瑾这番亲征黑海,却是把年幼的世子也带在行辕之中。这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既然带着雷浩亲征,平虏侯自然是存了在戎马闲暇之时教导儿子的心思,就譬如说抄写佛家的《楞严经》,就是雷瑾布置给‘世子’雷浩的功课之一。
雷浩正是小孩爱玩耍的年纪,能够老老实实的坐着抄写佛门经书,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他若是不能按时如数抄写完毕,便要受到若干惩罚;如果能够按时如数完成,自然就有若干奖励——即便是教导儿子,雷瑾行的也是军法,信赏必罚,没得通融。
入了冬,夜色总是早早就降临了。
抄写完《楞严经》的一篇,雷浩在侍从奴婢的服侍下用了膳食,等奴婢给他读《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