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没有生路,同寅和京里头,俱都有人可托。若是劫监,反倒弄假成真,不但自家有灭门之祸,还要株连九族亲友。若行此事,老夫妻便要双双碰死。并说:“事发时已买通禁卒,托亲信的人四出求救。你只要逃了出去,保全自身,准备万一事若不济,替甄氏门中留一线香火,便是孝子。”
甄济跪着哭求了一阵,见若再固执,父母立时要寻短见,万般无奈,只得忍泪吞声,拜别出来,又将带来金银,给了十分之八与禁卒,再三叮嘱,好好照应,不许走漏风声;不然宝剑无情,定要取他性命。那禁卒自是乐得应许。甄济还不放心,又怕本官为难,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径直飞入内衙,持剑威吓知县。说事情非他发动,不能怪他。只是一要好好待承,二不许株连甄家亲友;并要他善为弥缝,向上司呈复。
那县官姓杨,名文善,人本忠厚,本就不愿多所株连。再经这一吓,哪里还敢生事招祸。不但没有牵丝扳藤去兴大狱,反倒在搜查党羽的呈复中说:甄某在外服官多年,家中戚友根本就少,几乎不通往来。此次刚一辞官回家,就奉密令,将他全家拿来收监。
细查并无党羽,只有一子,游学在外未归。”不知去向。请求通令一体缉拿归案等等。
就此遮盖过去。所以甄家亲友,连友仁那等至亲,县中俱未派人去过问,这且不说。
那甄济离了县衙,连夜逃出城去。本想去见友仁一面,再作计较,猛想起:“那日元儿曾说,那方氏弟兄的姑父铜冠叟是个异人。自己与方氏弟兄虽是初交,却有同盟结拜之雅,何不径找他去?不但可以避祸,还可求他设法,想条妙计,搭救父母,岂不是好?”想到这里,甄济见天已大亮,怕被外人看破,露了形迹,两下俱有不妥,索性连友仁也不见,径往百丈坪找方氏弟兄,去求铜冠叟。主意打定,便避开环山堰友仁的家,直往长生宫后悬崖之下奔去。
元儿自那夜火眼仙猿司明送信之后,还未与甄济见过,所以甄济并不知方、司两家由百丈坪移居金鞭崖之事,以为方氏弟兄每日还在水洞掉舟相侯。及至到崖下溪边,候到日中,仍无方氏弟兄踪影,心中好生焦急。此时人踪更多,不便往友仁家去。略吃了几口干粮,想了想,竟和元儿入山时打了一样的主意:也是想照昔日误走百丈坪那条路走。以为昔日一半是玩山,今日是赶路,算计不消三两个时辰,便可赶到。
谁知他比元儿所遭遇的还苦。一过近便崖,就迷了路,走人螺旋山谷之内,越绕越远,越走越糊涂。一连走了三日三夜,始终没有找着路径。连想出山走回友仁家去,都不能够。这还不算,带的干粮,因为行时匆忙,只图省便,仅敷一天多用,万没想到要在山中奔驰数日。头一天因为动身时晚,走至天黑,虽然觉出路径越走越不对,心中还不甚着慌,乘月又寻了一阵,便找了个山洞宿了。第二日晚间,仍未找到百丈坪,眼看食粮仅够一顿,才着起急来。因要留着最后充饥,不敢再吃,勉强寻些山果吃了。当夜仍寻岩洞宿下。
如此辛苦饥疲,在山中乱窜,好容易支持到第四日。早起走到一处山环,连山果都无从寻找,只得把最后一顿干粮也下了肚。走到未申之交,方觉饥疲交加,忽然遇见那只被他用剑刺死的小虎。刚将虎刺死,便被那四只大虎闻得小虎啸声追来,将他包围。
先前那只小虎已难对付,何况又来了四只大的。四顾无处逃生,只得负岩而立,人虎相持。到了黄昏,才遇元儿赶来,将他救出,人已精疲力竭,不能转动。
二人见面,吃喝完了,说完经过。重劳之后,估量今晚不能再走。甄济只带着一个小包,内装两件换洗衣服和一些散碎银两,围在腰问,打虎时并未失去。便分拿了元儿一个包袱,乘着月夜去寻住所,走出不远,无心中竟将那虎的巢穴寻到。虽然五虎俱毙,仍恐还有余虎回来,无奈除此之外,别的岩洞俱污秽卑湿,不能住人,只有这个洞穴又干燥又宽大。元儿终究胆大,便将包内火石油蜡取出点好,将洞角虎毛兽骨拨开,铺好行囊。又去搬来了几块大石,将洞堵好,一同就卧。元儿年轻贪睡,甄济更是死中逃生,极劳累之余,一旦安安稳稳睡在地上,觉着舒服到了极点,一倒头便已睡着。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日辰已之交才醒转来,且喜一夜无事。元儿取出于粮、腊肉饱餐一顿,又汲些山泉喝了。正待准备寻路前进,甄济忽然失惊道:“昨晚听你说,方,司两家已远离开百丈坪,移居金鞭崖了,即使今日我们能找到百丈坪,照司明所说路走,这数百里未曾走过的山路,也非一日半日所能走到。你又在途中耽搁了两天,再添上我,这点干粮如何够吃?山中又无处购买,不比前山宫观庙宇到处都是,随地均不愁吃。我这几天已然吃足了苦头,这却怎好?”元儿道:“管它呢,我们自有天保佑。犹之乎你昨日被虎包围,怎会遇上我来?又会平空钻出两条乌鳞大蟒,代我们解围呢?”一句话将甄济提醒,猛笑道:“眼面前有顶好的粮食,我却忘了。”元儿也想起道:“你不是说那死虎么?只恐被蟒咬过,吃了有毒。不然,那日在方二哥家吃那烤虎肉,倒怪香的。”甄济道:“那蟒咬死的只是后两只,不是还有三只么?这一想起,不但虎肉够我们用的,连日我都觉着山中寒凉难受,那虎皮岂不也可用么?天已不早,我们快走,招呼给别的野兽吃了去。”说罢,二入便兴高采烈地往昨日杀虎之处奔去。
好在相隔不远,一会便已找到。那虎、蟒仍是死缠着躺在地上,并无野兽动过。二人只甄济有柄长剑,元儿的剑半没虎口,断的半截也不知遗落何所,因是顽铁,也懒得去找。便由甄济将那先死的三只虎皮剥下,拣那嫩的脊肉取下好几大块,却没法拿走。
甄济想了一想,见路侧生着一片竹林,便去砍了一根茶杯粗细的竹竿,削去枝梢。将两人包袱并成一个,匀出一根麻绳,将虎皮三张捆成一卷。又割了些山藤,将肉穿起,连包袱一齐分悬在竹竿两头,挑起上路。
这时已是中午时分。走没多远,忽见前面两峰对峙,中现一条峡谷。二人登高一望,除了那条峡谷和来路外,俱是峰峦杂音,丛莽密菁。再不便是峋岩壁削,无可攀援。明知路径越走越不对,但是对的既已寻不出,看日影只有那峡谷还算是走百丈坪的方向,只好试一走着再说。
二人替换着挑着担子,一路走,一路商量。但遇着可以立脚的高处,元儿便放了担子,纵身上去眺望。满心以为从高可以望下,只要能望见百丈坪一些附近的景物,立时便可以到达。却不知前两日错走螺旋谷,已然早岔过了去百丈坪的路径。再一进这峡谷,更是越走越岔远了。
二人入谷以后,见两峰岩壁上全是藤蔓古树,虽是深秋天气,因蜀中气候湿暖,依旧是一片肥绿,映得衣拎面目都似染了翠色。地却是个淡红沙地,寸草不生,时有丈许高沙堆阻路。二人连越过了好几处沙堆,忽然不见地下日影,天色好似阴沉沉晦暗起来。
抬头一看,才知谷径正走到窄处,两面危崖峭壁,排云障日,只能看见一线青天,时有白云在顶上片片飞过,阳光已照不到地面,所以天色阴暗。路虽还直,只是数里以外的尽头处,隐隐似有数十丈高一个石笋将路拦住。空山寂寂,说话走路,衬着那谷音应和,入耳清脆,越显景物幽闷,使人无欢。
渐行渐近,果然前面有一个小峰将路塞住,形势又是上丰下锐,无法攀越。走了好些时候,走的却是一个死谷。甄济气得将担子往地上一放,不禁喊得一声:“背时!”
元儿终不死心,早已往那小峰跟前奔去。一到,便钻向峰的后面。不一会探头出来,欢呼道:“路有了,宽大着呢。大哥快来。”
甄济闻言,连忙挑担奔去。到了峰前一看,那峰并非原生,乃是山的一角,不知何年何月经了地震,从山顶折断下来,倒插在地上。虽将山谷的口堵死,还算侧面有一个缺口,约有三尺方圆。钻将过去一看,阳光满眼,豁然开朗。外面虽然依然两面是山,中间却有一条极平旷的大道,也是沙地,没生草木。到处都生着一丛一丛的竹子,高的才两三丈,粗只寸许,根根秀拔,迎风摇曳。二人先一辨认日色和时间,仿佛岔走了一些。元儿又跑到侧山顶上望了一望,哪里有百丈坪的影子。下来彼此一谈,反正走错,索性发一发狠,给它来个错到底,就照这条路的方向走。即使人找不着,难道还走不出这山去?本山又是道家发祥之地,前山固是宫观林立,便是后山隐僻之处,也常有高人结茅隐居,只要遇上一个,便有法想。
因为走了半日,俱觉腹饥体乏,元儿便去捡了些枯柴要烤虎肉就锅魁吃。甄济道:
“肉多粮少,不知何时走到。我前两日先遇上野兽,不知打来吃,几乎饿死。我们还是多吃肉,少吃锅魁吧。”
元儿带的干粮,原有炒米、锅魁两种,另外还有四匣糖食糕饼和三篓兜兜咸菜,几块瘦腊肉巴,两块生腊猪腿。因有这许多东西,所以包袱又大又累赘。除了腊肉巴和炒米外,连锅魁等,十之八九是元儿因为铜冠叟爱吃此物,司青璜走后无人会作,特意命家中伙房加工做了,带去孝敬师父的。余者如布帛等,也是送方、司两家的礼物。昨今二日打开时节,甄济只看见许多大包小包儿,听元儿说是送人的礼物,也没细问,因此屡以食粮为虑。
元儿笑道:“大哥莫发愁。论说我吃的东西,还算走时母亲给我多带有好几倍,直到包袱、考篮都装不下了为止。走这几天工夫,我的一份也就剩不多了。可是那些送人的东西,倒有一多半是吃的。若不是万分不得已,我也不愿动。早上一说到粮食,就忙着去割虎肉,也没顾得谈这些。真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