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置身其中的感觉,无论如何都与隔岸观火有着天壤之别。
天愈寒,砚冰坚,大雪总算停歇。就在我惶惶不安之时,许久不见的广宁王妃崔洛晚乘马车来到府上。
我带着丫鬟匆匆迎出,她已进了大门,堪堪立在风雪中。
围墙一侧栽着府上为数不多的寒梅,红色的花蕊同她黑发簪着的流苏相映成辉。她穿了件极其厚重的狐裘,水绿的襦裙罩在里面露出鲜艳的一角。
视线凝在她身上,走了不到三步我便因惊讶顿了一下。
崔洛晚穿着宽松缀毛的暗色襦裙,即便这样,衣服也没遮住她腹部拢起的弧度。
“二嫂当心呀!”小心地搀扶她,我伸脚仔细踩了踩脚下积雪,确定没有石头土块之类的突起,才放心地拉着她走:“你就这么一个人出来啊,真奇怪,二哥竟不阻止?”
崔洛晚温和地笑了笑,黛眉轻扬,格外温婉:“无碍,随从全在门外。”她握了握的的手松开,“今日找你作个伴,陪我去城东上香。”
“上、上香?”
我傻掉了,她挺着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肚子还有心思去上香万事大吉再好不过,稍有差池,高孝珩还不一巴掌把我给劈了?
想到自己历来神经较粗,实在经不起细致活计的折腾,我果断委婉拒绝:“这不好吧,二嫂既然有了身孕,理当多加休息,奔波于外似乎”
崔洛晚的目光在我脸上定了片刻,她轻轻抚了抚肚子,淡淡道:“突厥、周国来犯,朝堂危急。身为女子,即便再急也是于事无补,至于双手上的绵薄,唯有潜心祈祷,上香求福,愿一切平顺。”
我点头答应,在家待着也是这担惊受怕,外出依旧是担惊受怕,而佛门寺院怎么也能给人一种安心的力量吧。
我信命,受祖母影响,偶尔也信一信佛。
佛法浩渺无边,鄙薄如我至今亦无缘参透,知道的不过皮毛。可我心中明白,既然无法也不能做什么,正如崔洛晚所言,心诚祈祷也是一种表达心意的方式。
我不贪心,求的不多,唯愿高长恭安好。不论是这次,还是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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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愿之处为崔洛晚所选,她没去过,懒散如我,也不大可能去过。大抵正是我俩对路段过于陌生,所以直到马车碌碌走了很久,无意掀开窗格的小帘透气,才觉情况有异。
纵横交错的窗格之外,天幕低垂,弯月如钩。城门的灯火在身后化成圆圆的几点,渐行渐小,我们俨然已经离开邺城。
所以我们被绑架了
以免打草惊蛇,我无声无息放下帘子。跑掉非常不现实,此前我真真实实地摸过,崔洛晚的肚子绝不是装出来的。她不能跑,我也没足够力气驮她,于是我有点绝望。
不甚明白事情为何会变得如此,心里茫然。一想到不能让自己落在别人手中,不能给身在战场的高长恭添麻烦,我一不做二不休,果断拔出簪子抵在驾车之人的后颈。
那人一惊,显然被我吓到了。正高兴机会来了适时威胁他们放掉我们,崔洛晚却握住我的手移走了簪子。
我看向她,崔洛晚太淡定,淡定到竟然有心情叹息。不等我说些鼓舞的话,她便开了口:“尔萦,他们都是广宁王府的随从”
“啊?”我不解。
“应该都是他安排好的。”
车夫很坦白,并诚实地告知我们,大家正在前往济州的路上,预计两日后抵达。而这一切均听命于广宁王高孝珩。他亲口吩咐,亲写书信,将怀有身孕的妻子送到济州,避开朝堂的纷乱。
我有点懵,崔洛晚却怔然失神。
马车依旧向前走,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若想原路返简直是做梦,高孝珩大费周章地将人骗出,绝不是为了让她体验一下反抗他跑回去的感受。
崔洛晚靠在车窗上,很久之后轻声道:“清淡地笑了下:“原来他一直没放弃将我送走的决定。”
“什么?”
“晋阳陷入危难,他在邺城为国事劳碌,不希望我因此担忧”
高孝珩了解崔洛晚,知道他在邺城,就算国破她也不会走,所以他安排好一切,最终骗了她,将她骗离邺城,骗到远远的济州。
我动了动脖子,把头靠向另一侧的窗格,默默闭上眼。
心火热,人情深。只是不知道长恭现在如何了,也不不知道他是否得知我被二哥顺带骗离邺城的事情。
猛然睁眼,既然高孝珩已为崔洛晚安排了后路,那这场战事必然凶多吉少。
一束视线静静地投来,我抬头去看崔洛晚,她的唇边绽出一个安心的笑:“不会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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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将过,茫茫白雪开始融化,屋檐之下正诠释着水滴石穿的真理。
年幼无知,总觉得自己认为理所当然的事就是对的,其他皆错。比如“将军夜引弓;没在石棱中”其实是诗人谬言,蒙骗十岁的孩童;磐石坚硬,水滴出洼更是胡扯,只有小孩才会被哄住。长大后才发现,那些可笑的认知也只有小孩会有,大人绝不会质疑丝毫。
所以说,你以为的不可能,其实只是认识的局限罢了。
历史不乏以少胜多的战役,因为有些力量无坚不摧。譬如兵士对国家的维护,将领对国家的一腔热血,甚至是一个将军出众的能力,出奇制胜的思想都会决定性的影响一切。
总之,引用孟子的那句话,诸如此类无外乎天时地利与人和。
就在正月倏然离去,二月悄然而至的时刻,晋阳告急之危终于解除。高长恭来信说,忙完手中皇帝派发的事务,亲自来济州接我。
崔洛晚正斜靠在门前的竹榻上晒太阳,细碎的阳光沐在她略显臃肿的身子上,虽然美丽打了折扣,我猜想她心里一定喜悦到极点。腊月时她已有五月身孕,再过四个月,沉睡在她腹中的小生命就会跑出来了。
济州春日有些温暖,细柳柳条的顶梢,探头仔细看,依稀能找到嫩绿的幼芽。我想这真是好日子,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同崔洛晚打过招呼,我拎着菜篮子出去买菜,今天好日子做一大桌好菜,才算相得益彰。
命运总是喜欢在你走在宽阔朝阳的大路上给予你不设防的一击。虽然许多事情有些出乎意料,可我始终觉得自己现在的日子过得非常好。
吃穿无忧,能和爱我的人,我爱的人生活在一起;外面有风有雨时,他为我撑起一片天;我觉得无助时,可以缩在他怀中,安心地沉睡我不希望这种平静被打破,就像越来越忽视自己穿越时空这个无法否认的事实。
一壶清茶,两盘小菜,三个宽广的茶碗。徐大夫坐北朝南,他的义女徐月心坐东朝西,我则坐西朝东。三个人静静喝自己碗中酒,水雾在方桌之上静静飞旋,谁也没有开口打断这份宁静。
五年前匆匆几日的相处,大多记忆已经磨灭,若不是买菜回程被他一眼认出,我恐怕要当他们是陌生人。
徐大夫精神矍铄,目光如炬,亦如当年,仔细算一算,他是我来到这个时空遇到的第一个好人,虽然嘴巴甚至锋利,但心肠很好。徐月心胆怯羞涩,黑发轻挽,也当年比无太大分别,只不过脸上的笑容多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卷是本书最后一卷,大概六七万字左右就完结了。另:番外留到年三十不要拍我。。
☆、第二章 线索
拼命回忆当时的情形,他给我看过病,开过药,她给我端过饭,说过故事,虽然故事格外令人绝望,但庆幸没有煞掉我逃跑的心。
谁能料想五年光阴之后大家会在济州清水镇相遇,当年事事,诸多叹惋,早已化为光霁流影,散在时空的角落,凝成一缕挥之不去的馨香。我诚挚笑了笑,端起茶碗敬向这两人:“果然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徐大夫点头:“说得好!”
一碗饮干,再填一碗。茶壶见底,小二又填了一壶。
徐大夫摸了摸花白的胡子笑道:“为女谈婚嫁,他乡又遇故人,此行果真是圆满啊。”
徐月心娇羞地垂下头,我道一句恭喜。以免徐大夫呛到,等到他把口中的茶喝了才又道:“出来买菜,钱用尽了,突然口渴,恰好遇到先生你,能免费讨一杯茶水解渴,圆满啊圆满!”
这么说似乎自己有点不厚道,我翻了翻荷包,全部摊出:“都让你拿,我过意不去喏,这里还剩一枚五铢钱,要不我们AA吧。”
徐氏父女:“”
这些年徐大夫耿耿于怀的事不多,恰好我骂他助纣为虐便是一桩,所以此次见面他刻意解释,自己并非是善恶不分的坏人。徐大夫出身于东海许氏,喜好游历山水。五年前机缘巧合被贩卖团伙请去出诊,最终离开那队坏人时,他顺道救了月心并收之为义女。
听后不禁笑了出声,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果然令人玩味。
当初我是倒霉被绑架的姑娘,月心是活在人贩子手中的小丫鬟,而徐大夫则是自由的过路人。本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三个人,竟然这么凑到了一起。
只是不知徐大夫由我之因救了月心,还是由月心之因救了我。不论是哪种,过去的便无需继续沉湎,我感叹一句:“我们两个都自由了,也算是各自得道,鸡犬升天。”
徐大夫的目光在我脸上一扫而过:“真是聪明的丫头,老夫当时果真未看走眼。”恰逢店小二给邻桌上菜,他赶忙开口叫住小二:“要了一壶好酒,顺便温上一温。”
店小二走后,徐大夫摸了摸胡子,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神色一亮:“我倒想起有这么一桩事,你能成功逃走,还多亏了老夫送你的银丹草。”话匣子一打开,大有收不住之势,“有句话叫种因得果,你吃了银丹草逃走,后来不止认祖归宗,还嫁了一个好夫婿,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