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夜,格外寒凉,躺在榻上,我的头脑仍旧有些发懵。方才发生的一切放佛如梦幻流光溢彩,那个清浅的、不知持续多久的吻也被秋夜染上万千朦胧的不真实,这也是认识他以来,与他做过最亲密的事情了。
客船规模很大,然后就算它再大,也不会缩小作为一条船应有的特点。虚浮飘荡的感觉在黑夜愈发显得强烈。
正所谓悠哉悠哉,辗转反侧。闭眼良久,始终难以安眠,我很是不明:他为什么会吻我呢
外面似是起了风,夜风带着海水联手欺负客船的木板和围栏,木板围栏在吱呀吱呀地微声抗议。这大概可以算作是一场以多欺少的战事吧,叹了口气,我将自己蜷缩着,再次试图让自己睡过去。
事总与愿违,一闭眼,脑中又不由自主地转出那个困扰我一晚上的问题,他为什么会吻我呢?生气肯定是不可能的,那么就是高兴了?他为什么会高兴?可这与吻我有什么关系呢。想来自己真是失败,事到如今我都不知道这件事的缘由是什么。
我鲜少失眠,但是上些年纪的祖母却是经常失眠,不同于我失眠的心烦意乱,祖母却相当乐得悠闲。她总是说,“人生之中,命运里的万般事物其实都脱不开一个缘字。上至生老病死,下至结婚嫁娶,吃喝拉撒睡。所以睡觉很讲究缘分,今夜注定无眠,你费力折腾也是徒劳。与其白费力气,倒不如找点事做,等到心平气静时,缘自然就来了。”
那时懵懂,但现在我似乎懂了一点,睡觉之于“缘”其实还是在心。若是心无法静下来,这觉百分之百是黄了。本来头脑还有些晕得,这厢思考倒是让我越发的清醒了,认命地爬下榻,大发慈心不再折磨自己意志了。
推开嵌在船厢上的小窗,深深吸着粼粼水面氤氲起的雾气。眼前正有半面月盘垂在深邃的水面上,随着江水悠悠荡荡漂动。风起水流,接下来会不会有雨也未可知
探出手掌,刚好遮住月盘,指缝洒出点点明亮。月是故乡分外明,不晓得此时家里的月亮该是如何了。然后,我突然想到很久之前的一桩事,那时候的我大概只有十二三岁。
邻居家大我五岁的小姐姐藏了许多书,每次寻她玩闹,她都会对我炫耀一番。后来本着好奇从中拿出一本随手翻着,故事的内容已经在时光的打磨变得模糊不堪,然而其中的一个情节在这个深夜里异常明晰故事里的男主角为了制止女主角喋喋不休的言语,选择了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以吻封缄。
下一刻便似有雷击在天灵盖,脑中瞬间清明!我想到,那时变故,我的话不仅仅是很多,而且还有点语无伦次,最甚者当属于随后那很没气质很不温婉地边哭边生气地大吼。
所以,我想了一晚上的问题终于在此时真相大白了——一定是他觉得我太聒噪,想让耳根子清净几许,所以用了和那故事里男子同样的方法。
可是,这样子其实吃亏的是我啊!那么我要不要建议他下次换一种方式呢,弱势下次我的话多了,我便事先与他建议一番话说,我方才为什么会那般失态,那般聒噪呢?
我向他索药,然后被绊倒扑了过去;我问他是不是受伤了,然后可是他究竟有没有受伤呢?似乎到最后我都没来得及问清楚!
深秋江面上的夜,沉睡了整个尘世。偌大空旷的客船外围已经人眼散尽,只留着一两盏昏暗的油灯,随着秋风明灭跳动,将船围木桩的影子拉得老长。
紧了紧身上的衫子,顿觉外面慎得慌,琢磨着该是原路返回了。这厢转身,身后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将我唤住:“唉?小郗姑娘?”
三更半夜如我失眠的人,委实够神奇了。狐疑地寻声看去,只见滕郢舟正坐在围栏里侧最靠近厢房的桌边,手里摆弄着茶碗和那些小瓷瓶。
隔着十丈左右的距离,难怪他能看到我。思及方才他在场的事,我有些抵触,但退不回去已经不可能了,只得慢慢吞吞挪过去,小心翼翼地问他:“真奇怪,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他将我看了看,自己给自己斟了一碗水:“我向来都过昼夜颠倒的日子,你出来做什么?”他顿了顿,立刻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莫不是心潮澎湃睡不着觉长恭今日却是够惊世骇俗了,也难怪你变成这样。不过实言说,自小以来,长恭还确实没有”
“啊,你这里有水,真是太好了!”我飞快从桌上抱起茶壶,“快快快——分我一碗!我都快渴死了,寻了半天才找到水!”汉子一条,不成想话比姑娘还多,我可不想在这里听他的长篇大论,只能编出个理由糊弄一下,我还要去询问长恭究竟有没有受伤呢。
滕郢舟一边将茶碗护在怀里,一边质疑:“可是房中怎么会无水呢?我说小郗啊,你能不能找些高明的借口,即便说假话,也要说得面面俱到,这样别人才会相信”
“房中的水被我喝光了不行么?你怎么这么小气,一个茶碗都不借我用用?”这茶碗确实可有可无,一来我不是来喝水的,二来就算我要喝水,大可吧茶壶拎回去。
“不给!等你说了实话,我再考虑给你。”
“我说的是实话,但是,不信就是你的问题了!快点给我!”
滕郢舟安静了一下,眼睛眨了眨:“果然跟着长恭混,一样的伶牙俐齿一样的胡搅蛮缠!”
我一愣,确实没想到高长恭会和胡搅蛮缠联系在一起。惊讶之余,突然这个词与我联系起来误会也挺大的。“其实,我是很温婉,很矜持的”
“噗——”他喷了一口水。我无奈继续道:“你不要太激动,我只是不希望你误会而已。”
“”
我抱着茶壶,他抱着茶碗僵持片刻,滕郢舟终于扛不住了:“我累了,不陪你玩了,你记得早些睡。”
我拽住他:“等等,长恭他是不是已经睡了?”三更半夜不睡觉的人,恐怕整条船上也只是我和滕郢舟了。若他真的睡了,我又怎么好意思去打扰呢。
他一愣:“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我笑了笑:“既然这样,问你问他应该都差不多,是不是?”由于担心他挣脱我走开,我用另一手有压住他的胳膊,滕郢舟惊恐的瞪大眼睛:“你要做什么?杀人偿命啊——姑娘,你可要三思啊啊啊!”
“你哪只眼睛觉得我要杀你了?我不过是问你一个问题罢了,你如实回答就好!”我扔开茶壶,十分诚恳道:“长恭他方才,可有受伤?”
滕郢舟微愣,将我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奇怪道:“我想,这个问题你亲自去问他会更好”
“可是他已经睡了,作为兄弟的你,不是该阻止我去打扰他睡觉吗?”
“”
“再者,这桩事我今日是务必要弄明白的,他睡了,偏巧遇上你了,我何必再走一趟呢?雪中送炭之事,很是积德,你就告诉我吧!”
滕郢舟摸摸鼻子:“可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逼良为娼呢?”他捏着嗓子细声细语道:“公子,你就从了我吧!哈哈哈哈哈——我忘记告诉你,其实我只会火上浇油!”
“滚!”竟然被他给调戏了,我顺手从桌上卷子三四个小瓷瓶就走。俗话说,话不投机半句多!
“哎哎哎,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啊,那可是我的宝贝啊,赶紧还给我!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还不行,他没受伤长恭没受伤,只不过是后背有块小淤青,我已帮他用药酒化开了,明日便能恢复,并无大碍!”
那时听到的闷哼并不是错觉,他真是伤到了,幸好不严重。如果严重到让我内疚一辈子,我恐怕是完了。我回头对他笑了笑,顺手将小瓷瓶塞进袖口:“谢谢你!”
砰地关门,滕郢舟的声音再度幽怨起来:“把你打劫走的东西还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凌晨一点半没码完,困得要死,于是我就睡了
☆、第二十一章 晋阳
风陵渡本是四通八达的大渡口,乘船的行人很多,虽然途中渡口上下行人不等,但当我们抵达终点河阴郡下船时,仍旧人满为患。人多是非多,我特意将自长安带回的包袱仔细护在怀中,以免出了纰漏。
深秋的天灰暗阴霾格外萧索,欲要寻得几片枯叶都是难事。说是深秋似乎也不甚准确,十月中旬的日子,实际已进入初冬。
西北旋风正呼呼的吹着,卷着路上的沙石,笼着些凌厉的恐怖。怔忪时,耳边蓦地飘来滕郢舟的惊呼:“小心!”
正要张口嘲笑滕郢舟的大惊小怪,身子便被撞得歪到一边。流年不利,出门不吉,似乎我除了撞别人就是被别人撞,倒霉的紧!怀中抱着包袱,身侧人山人海,着实找不到什么借力之处。不过也正因人多,才不会摔倒,有了这番认知,我倒也不算着急。
思绪接上弦时,身子已经贴向高长恭的左臂了,怀里的包袱也已被他的另一只手稳稳扶住。视线与他的重合,我才终后知后觉到自己一直被他虚护在身前,他做这件事仿佛十分自然,自然到若不是被旁边的人撞了一下,我甚至都不会察觉。
心脏仿佛有什么东西划过去,抓也抓不住,可我还是不由自主的抓紧了彼此接触的胳膊。诚然如此做了,似乎也并未让心头鼓鼓涨涨的感觉得以缓解。
这一切变故并未造成任何后果,他看了看方才撞我的人便将眸光凝在我身上。手指在眼前晃了几下:“在想什么,莫不是担心包袱中的东西破损了?无碍的,我已接住,不会有事的。”
我愣愣看了看包袱,又愣愣地看了看他,觉得尘世其实很迂回,迂回到我俩想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
滕郢舟拨开人群挤过来,张口感叹着:“哎,好壮的老伯,头发花白竟然都能把你们给撞了,这世道果真让人大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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