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如何逃,也只能见机行事。毕竟外面送亲队伍的人不少,我没有本事甩开这么多人。
一路颠簸,旁人计算抵达的时日,清点嫁妆的数量,忙得不亦乐乎。而我始终假寐,装作身中迷药,不省人事,心里时刻在琢磨逃跑的计划。
借他人之力逃跑是最容易成功的选择,我希望有个英雄从天而降,恰好他愿意搭救我我于水火之中。但这一切太过天方夜谭,世上没有这么多好事都被一个人遇上,我要逃跑,只能靠自己。
处在劣势,寡不敌众,强跑不成,只能智逃。我希望能有一场混乱从天而降,给我制造机会。
不过现实若能按照我的念想发展,那也不该是现实了。闭着眼睛独自烦躁,虽然守株待兔的做法我不是头一次做,但我切身体会到其存在的价值非常不靠谱。不能指望等到混乱,那么我便制造些混乱吧。
混乱好说,但我最大的麻烦是嫁衣,繁芜厚重,累赘得让人欲哭无泪,裙摆冗长拖地像朵艳丽盛开过头的芙蕖,金丝绣线滚出的花边从胸口一直延伸至脚边。我拎了又拎才站起来,还是给绊到了。
制造混乱前想脱下这身行头,显然行不通。我的动作还没成功,就会被嫁的侍女察觉,打草一惊蛇,别说长了三头六臂,就是哪咤在世,也跑不掉!
心下一阵烦躁,竟然把榻边的凉粥掀翻了,碗碎粥散,摊成一片。
这声音显然惊动了不少人,我吓得不知所措,本着敌不动我,敌动我还不动的原则,身子一歪,我继续假装昏迷。
扑鼻的胭脂味合着声音一并传来:“先将小姐扶出去,你们尽快清理!”
一阵窸窸窣窣,我已被请出花轿。
掀开眼缝偷偷看去,大概避讳新娘与男子接触吧,除了忙里忙外的那几个人,大部分人都在距离我很远的地方。心里一阵窃喜,前一刻还想着自己制造混乱,后一刻不仅混乱出现了而且无人盯看我,此时不逃更待何时呢!
攥着嫁衣的裙摆拉高系结,又悄悄拆下沉重的头饰丢在草丛,极短的时间里终于做成这些事,我迅速扎进树后的草丛里。
呼吸不得不放得一下轻过一下,即便这样,心脏仍旧跳得仿佛立刻便要飞出去。
随着匍匐前行,细小的草叶锋利无比,划过脸颊的痛意在紧张的时刻里莫名放大,可在性命攸关的时刻里谁会在意这些呢。我想,比起自由来,就算毁容也没什么。
终于与送嫁队伍拉开一定距离,我再也顾不上隐藏,立即拔腿狂奔。
当一个人的神思全然专注在一件崇高的事情上时,似乎连思考都是多余。炎炎夏日,骄阳似火,踏过杂草穿过树林,汗水打湿了衣衫,我没有时间回头看越来越远离的花轿嫁妆,也没有精力注意追来的人如何面目狰狞,生死一线间,我要做的只是拼命奔跑!
我想摆脱任人宰割的命运,那么就竭尽所能吧!
跑出高草丛生的荒野,直到踏上康庄大路我才觉得有些安心,因为,有路不一定有人,但无路绝不会遇上人。
我期待能遇上一个策马飞奔的侠客,期待能遇上浩浩荡荡的商队,期待能遇上哪怕是驾马赶路的游子,可当精疲力竭地抬不起腿时,我想,就算能遇上一个骑驴赶考的书生也好啊,只要能有比两条腿儿快的代步工具,我都会感动得痛哭流涕!
眼冒金星,视线一片模糊,我喘着粗气,突然想到曾经打游戏时,总会在沿途捡到不少增加生命力和战斗力的宝贝,然后游戏中的人物顿时精神饱满,杀得敌人片甲不留。
可人的力气是不可能像游戏那样瞬间变满,一旦耗尽便会元气大伤,若想恢复总得需要很久,我能感觉到他们与我一点一点拉进的距离,就像生命流逝时心里承受的恐惧一样,宛若凌迟,时刻煎熬。
我想,这辈子我从未如此希望过能有一个人向我伸出援救之手从此我就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扯淡的童话,不知坑害了多少纯洁的小妹妹!
极限到了,终于再也迈不动步子了,我不甘地停下步子,弯腰喘息眯着眼睛去搜寻追兵的影子。
彼此的样子足够狼狈,我突然很想笑,笑自己的倒霉,笑自己的绝望,笑自己在茫茫红尘中竟一脚踩进千年之前!
突然笑得接不上气,我开始咳嗽,呆呆地看着同样狼狈的大汉向我走来,心下已荒芜成沙漠,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去,我失力跌在土地上。
滚烫的温度穿透衣服传来,我想,这样被抓回去很没风度,可我真没力气站起来保持风度了,爷爷,我丢了您老人家的脸,直接丢在千年前了。
清风起,烟尘弥漫,马蹄踏地渐有声,声声烙印在心间。我寻声望去茫然地转过头,逆着光,人一骑正向我奔来。
素白衣袍于马上猎猎作响,他的五官隐在墨色散开的长发中看不真切,整个人如披着一道强光,瞬间劈开我脑中和心底的黑暗,浸出一湖清然。
白的衣,黑的马,和着金色日光,自然交织出的画面似在眼前晕开一副水墨丹青,丝丝入扣,笔笔精湛绝伦。
我颤抖地张口却说不出话,只得强撑着身体站起来。所有感知顷刻明晰通透,这是唯一的机会,就算狼狈不堪,我也要向他求助!
嘶鸣当空,一双马蹄在眼前高抬,落地时踏碎了一片黄沙,朦胧的视线里我看不清马背上的人,只有摔在地上的疼提醒着,我没能站起来!
我一手捂着岔气的肚子,一手拼命向他挥动:“救救我”
朦胧的人、朦胧的马,隐隐绰绰漂漂荡荡,我头痛欲裂,只觉一片白影飘移而来,手臂便被人托住,仿佛是本能,我的手已经扒住他。
身子竟顺势跌过去,白衣男子蓦地僵了一下,可我真的没了力气,他只得揽住我,声音如清泉在流淌:“可是伤到了?脚、腿还是”
他一边说着一边垂头检查,我抱着他的胳膊摇头:“没,有。”
烟尘在这一刻散去,我终于看到眼前男子的脸。
他头上极其简单地扎着个髻,黑发披散,额头被刘海遮住,精致光洁的银色面具自他左眉绕过右眼又遮住下颚,仅余一双深邃漆黑的右眼暴露在空气中。银色凉薄的光泽像是农历十九、二十时似满不满似缺不缺的月,惑魅丛生,妖艳异常。
身后追兵的脚步逼近,聒噪地开口威胁,这一刻他如同溺水前的那根稻草,我无论如何也可能松手,死死扣着他,骨节都泛出可怖的白,我用尽力气说出最完整的话:“你救救我好不好,我被绑架,根本不认识他们!”
追兵近在咫尺,这一刻我非常害怕。若是没有希望,一切认命就也绝然,只有希望就在眼前时,人才会害怕。
那只丹凤眼微挑,视线在我脸上闪了闪,银色面具遮住他整张脸的四分之三,我不知道他此时作何表情,大概是在研判我话的可信度。
若他救我,策马便可轻而易举;若他不救,轻轻一推,我便万劫不复。事到如今,我也顾不上什么礼仪廉耻,于是张开手臂死死抱住他,脸靠在他的胸口上,我知道,这样一来他就不会把我甩开了!
隔着衣料就能感受到他身骨的强劲,我也察觉到他颤抖了一下,彼此的呼吸近在咫尺。耳畔一声轻笑划过时,脚尖骤然离地,回过神,人已被他抱到了马背。
随即他便翻身上马,坐稳后将我拥在身前,轻言:“我信你!”
几日颠簸,数天焦虑,这一刻竟在他短短几个字中消失殆尽,我的双手紧紧抱住他的手臂,哭得一塌糊涂。
送嫁追兵凶神恶煞地叫喊:“哼,我阁下还是不要沾这趟浑水,有些人可不是你想得罪就可得罪得起!”
我立刻吓得缩了缩,白衣男子气定尤闲道:“难道在大齐境内便由着你们胡作非为?”
“阁下大可以试试!”
白衣男子勒紧缰绳:“公子今天心情好,真抢一回亲又如何?”他垂首伏在我耳边轻笑:“坐稳了!驾——”
马鞭一挥间,座下黑马便开始疾驰狂奔,我的身体向后栽去,径直撞在他的胸口。
送嫁队伍里的咒骂呵斥淹没在飞扬的尘土中,我如同蜷在母亲怀抱里缩在这个陌生的怀抱里,轻松而安心。他的鼻息就呼在我的后颈,温温热热,侧过头想看看面具后是怎样的一张脸时,然而多日的疲惫已向我侵袭,瞬间没顶。
作者有话要说: 修文
☆、第五章 行路
我是被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大喊声吵醒的,甫一睁开眼,有一瞬的失神,揉了揉酸涩的眼角,神智才慢慢接上轨迹。
鼻孔高傲得欲冲天的黛衣少年语气很是不善:“姑娘家家的,你还真能睡!”
我有点愣,瞄了眼天色,顿时被吓一跳,西天的落日同晚霞共舞,群山连绵在天际的尽头。日头西陲西陲再西陲,我记得从送嫁队伍逃跑的时候分明是晌午,那么现在想到话不经思索便脱口而出:“我是从晌午睡到傍晚,还是从前一天的晌午睡到第二天的傍晚啊?”
黛衣的少年撇撇嘴,还没来得及的开口,便被身后的轻咳打断:“没那么久。”
若不是他出声说话,我真忘记了身后还有个人,慢慢侧过头,终于意识到我现在是如何的状况,上半身都斜在白衣男子的右侧肩膀,他的双臂虚揽在两侧以免我掉下去。
回过头的眼睛恰好停在他的下颚,清冷的银色光泽映着我脏乱的头饰和脸。虽然不知道面具后的脸生得怎么样,不过这双眼睛一定很漂亮,仅仅看到一只眼睛就已经让我觉得不同常人了,不过,世上也不是没有眼睛漂亮脸蛋难看的人。
“公子,毁人姻缘不好吧”听闻被黛衣少年的话,我猛然惊醒,赶紧收回视线,真丢人,方才竟然盯着人家看个不停,少年极不情愿地瞪我几眼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