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神仙也不可能救她”
曹睿再也无法掩饰面上的惊愕:“那么,雨薇她自己可知情?”
“她不知道。”天霁摇了摇头,“在目前的条件下,就算以雨薇的医术都治不了自己的病,让她知情又有何益?”
“其实,现下这样对雨薇未必是件坏事。她不知道自己的病情,不知道祁山的事,不知道陛下来过,那么她就不会矛盾纠结,依然可以在这里平静洒脱地活着只要平安挨过这半年,我就可以带她重回到那个先进的时代,那时的手术可以彻底治愈她的病,而那个世界里有她熟悉的亲朋,便捷的科技,她会开始一个全新的生活”
“够了”曹睿打断他,闭目,将下唇咬得发白。
天霁却没有住口,继续说道:“而倘若她知道一切,选择了陛下?——那么你们的相守或许会是一年两年,或许只有一天两天当生离死别不期而至的时候,那样的苦痛,陛下不会不明白况且,那次祁山穿越对陛下健康的影响还将持续,病痛的折磨会让你更快地衰减恕我直言,后世的书页上记得明白,您不是个昏聩的帝王,但却英年早逝膝下无子,您的皇后也决不是她江雨薇!——这便是历史,原是我不该泄露的天机,却是任谁都无法改变的命运!”
天霁坦诚地注视着他,却渐渐放缓了声音:“因此,即使雨薇留在了这个时空里,也注定只会是一缕散而无踪的烟尘,陛下给不了她白头到老天长地久用片刻的欢聚,换一世绵绵不绝的苦痛,即使雨薇甘愿,陛下又有何忍?”
又是一阵静默,曹睿全无血色的唇角却扯出一抹笑意:“你说完了?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让朕放弃雨薇,不再相见?你怎知,朕就相信你说的话”
天霁呆了呆,只觉得他那缕笑意有种说不出的虚渺和苍凉。他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信与不信,自在陛下心中。天霁只是真诚地恳求陛下,用这一刻的放手,成就她一生的平安宁静”天霁说完,虽仍坐在轮椅上,却揖手齐眉做了个屈身拜下的动作。
曹睿一言不发地目视着前方,视线渐渐虚无。许久,他缓缓站起,转身,离席,衣袖拂过处带落了几上的茶盏,哐当的碎裂声中,他仿佛听见自己的心上,亦有什么,悄然破碎
独自跨出了小院的柴门,树影下细碎的阳光晃得他微微晕眩,抬头间,她的身影还是不期而至。
屋前的小径,她款款走来,轻布小衫绿萝裙,挽着一只竹篾小篮,不施粉黛的脸上挂着清浅的笑,而那抹笑却在她看到他的那一刻骤然凝固住了。
重逢,终究还是避无可避
咫尺之遥,相对而立。
静默,亦不知过了多久,就仿佛一生一世般的漫长。
终于,他的嘴角扯起一抹似有还无的笑意:“天机夫人,幸会。”
她蓦地颤了一下,无数次午夜梦回设想过各种爱憎别离,却独独没有想到重逢会是这样的境地。
她木然地僵立在那儿。
他却微微颌首,告辞,与她擦肩。一切疏离到仿佛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
蓦然地,她只觉得身体里似有什么在一点点流逝,一种永远失去的惶恐在瞬间充斥满她所有的感官。
“元仲!”忽然,她无法抑制地追了上去,从身后紧紧抱住了他。
竹篮滑落,鲜鱼活虾散了一地,在尘埃里扑跳挣扎,无端端地有种残忍而绝望的意味。
他亦颤动了一下,直到感受到后背传来滚烫的温度,她的气息她的泪,就这么湿透了他的衣衫,一路炮烙进他的心里。
这一刻,他几乎也想不顾一切地抱住她、亲吻她,不去管一切的是非流长,哪怕山河变色天地崩塌,就此死去,都不再分开。
然而,天霁的话终是在耳边响起:
“用片刻的欢聚,换一世绵绵不绝的苦痛,即使雨薇甘愿,陛下又有何忍?”
他闭目,任眼角的晶莹悄然滑落。然后伸手,慢慢掰开了她的双臂。
“别后,好自珍重”
沙哑的声音轻飘如一缕烟云,在风中消散,他头也不回地迈步,独留下雨薇单薄的身躯,怀握着一片虚无,久久伫立
渐离渐远,没人能看出他沉稳步伐下的踉跄,也没人懂得她坚毅外表下的脆弱
一点点拉开的距离就仿佛一寸寸撕裂开的伤口,浸渍着两个人的心血,滴撒了一路
作者有话要说:
☆、终章
平静的生活中,半年时光又悄然而过。
而这半年中,天下的局势却依旧风云变幻。大司马曹休在石亭败于东吴陆逊,不久病逝,朝中南防虚弱,且东吴军队多有动作,魏帝曹睿迫于朝臣压力重新启用了大将军司马懿镇守宛城,抵抗东吴大军。而及至年末,蜀汉丞相诸葛亮卷土重来,率十万大军再出祁山,与大督都曹真交战于陈仓附近。
不过,这些都已不再是天霁和雨薇关注的重点了,因为正是这时候,回程计划已近在眼前。
长安西南蓝田县的一处荒山顶上,正是返程虫洞的入口处,具体的定位和定时方法,是天霁根据秦教授的遗稿推算出来,精确程度几乎万无一失。可真正到了那个时刻,坐在了那个点上,李天霁心里还是隐约有一丝不安。
“还有四个小时,我们就可以回家了。”天霁看了眼身边的雨薇。
“希望一切顺利吧。”她淡淡一笑,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从容,“哦,确定周围已经没有人了吗,我怕呆会儿的爆炸会伤及无辜。”
“这里原本就没什么人,仅有的山里几间猎户,也已花钱让他们搬迁了。”天霁解释道,“我们现在脚下这个点就是穿越点,一但对撞机在特定时间启动,只有这周围三平方左右范围内的能量会被黑洞能量所中和,成为一扇短暂开启的时空门。而这三平方以外直至一公里直径的范围内,都将在对撞能量的作用下化为焦土,也就是最危险的区域,所以为保万无一失,我已让人在一里外巡查戒严,以免有人误入,而我们从现在起就不能离开一步了。”
虽然这些都是雨薇已经知道的,可天霁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遍,临到此刻,已不容许任何一个意外发生。而雨薇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多亏有你带来的那只人动能的瑞士表,这次能精确到秒的记时,都靠它了。”天霁手里拿着那只原属于雨薇的女表,看秒针一格格走过,心也随之节律地跳动着。
“那就送给你,做个纪念吧。”雨薇笑道。
“你这么说,倒好像不跟我一路似的。”天霁亦笑了起来,对上她的眼神,一缕不安涌上心头。
四下静默,唯有晨曦的风在四周回旋,带来让人冻结的寒意。
“天霁”许久,雨薇还是开了口,她在天霁的轮椅前蹲下,温柔地替他掖好身上的披风,天霁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不由得握紧了她的手。
“对不起,天霁。我不陪你回去了。”
“为什么?雨薇,时至今日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原谅我,我终究放不下他。”雨薇温和地笑着,眼里蕴起水雾。
“可是,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雨薇打断了他,“我知道了那回他在祁山舍命穿越的事,我知道他为了我所做的一切,诚如你所预料的,我既然知道了一切,就不可能再放下了”
“可你自己”天霁目瞪口呆。
“我若留下,很可能会不久于人世,对吗?”雨薇却了然一笑,“我的病,或许应该叫做外因所致的主动脉夹层破裂?随时都可能致命其实,那天你和元仲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天霁,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你真的不该替我做决定。”
“可我不能留下你在这个世界上,放任你你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死去!”天霁的惊愕变成了忧怒。
雨薇却笑得温柔且坚定:“天霁,正如你当时说的,放我留在这世上,与他的相守也或许只有一年两年,甚至是一天两天,可我依然不会后悔那怕只有片刻的光阴,我亦只想遵从自己的内心,放肆地任性一回!”
“雨薇”天霁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震撼,“你既然那日就知道了,为什么那天没有跟他离去?”
“因为你,天霁,不管怎样,这一世我做了你的妻子,而我们又是这世上唯一的同类,就应该相依为命地在一起,无论我有没有资格,我都要照顾你陪伴你走完这一世的旅程这是我曾经的承诺,也是责任然而,等回到了你的时代,一切就不一样了,你会开启全新的生活,少了我,丝毫不会影响你人生的精彩”
“我用这半年的时光完成了作为妻子的责任,相送至此,只为看到你平安归去余下的光阴,不论多么短暂多么艰辛,都求你放手,成全雨薇的追寻”
她含着泪将手从他的手心里抽离,天霁怔怔地看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是啊,这就是他的雨薇,倔强固执坚持着的雨薇,脑海里不断回放着过往的一颦一笑,原来,自己从未真正明白过她,更从来都没有拥有过她,此时此刻他又有什么资格阻止她的决定
终于放开了手,心头却有种撕裂开的痛。
“谢谢你,天霁。”雨薇俯身,轻轻抱住了他。
“既然决定了,就快走吧,还有三个多小时了,别来不及走出危险区”天霁亦轻轻回抱她,嘴角扬起笑意,眼前却湿濡一片。
而她终于转身离去,晨曦的霞光映着她单薄的背影,似有一种翩然若逝的轻盈
“雨薇,”天霁忽然想起了什么,叫住他,“曹睿他今天其实也来了,就在一里外的山下默默相送”
他说着向西面的方向指了指。
她回眸点头,一缕春风般的笑容在脸上渐渐绽开,那是发自自内心的喜悦和幸福,映在晨光里,美得让天地都失了颜色
而这一刻也将永远定格在李天霁脑海里,成为他前尘后世里再也无法磨灭的美好
一里开外的一个小山坡上,一身宽袍的曹元仲迎风而立,罡风吹着他的衣袂烈烈飞扬,而他就这么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