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千回的心渐渐安定,也渐渐沉溺
夜半的“实验室”里,雨薇望着小竹篓里几只蹦跳着的蟾蜍,想起适才堂堂平原王殿下被自己拉着在院子里捉癞蛤蟆的情形,不禁失笑出声。
郭宛玉悄悄送了“化验样本”来,看她一脸的新鲜好奇,雨薇便也不隐瞒,亲手教她做了这蟾蜍妊娠试验,结果是阳性。宛玉直看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赞叹道:“这方法真是太过匪夷”
“这是我家乡的一种秘法,我虽教了你,可你切莫外传。”雨薇顿了顿,解释道:“只因,许多时候先进的学问在无知者眼里会变成妖邪,我信任你,却不想多生事端。”
“是。”宛玉认真地点头,目光中满是崇敬,“如今,刘娘娘怀妊的事已经过了验证,那明日之诊大人也该胸有成竹了”
雨薇却皱起了眉头:“只是刘淑媛娘娘的反应,却让人深感不安。”
宛玉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后宫中哪个嫔妃不以怀妊为喜,唯有她这位刘娘娘她本不是多事的人,但面对眼前这位亲切的大人,她终忍不住开口道:“其实,娘娘一直都有她的心结”
“心结?”
宛玉迟疑了一下,才道:“其实淑媛娘娘自入宫以来,一直服用麝香丸,并用麝香熏衣”
“麝香?”雨薇恍悟:“避孕?”
见宛玉尴尬地点了点头,雨薇愈加惊愕:“这却是为何?”
“奴婢也想不透但曾听说,这位淑媛娘娘原是山阳公的亲女,是由山羊公亲自敬献入宫的”
山阳公?雨薇努力搜索着脑中的历史知识——山阳公即是那位被曹丕逼着让出皇位的末代汉皇——汉献帝——而原来,刘淑媛的身份竟是前朝公主。
想到这里她忽然有些明白了,脑中浮现出刘氏那冷漠桀骜的眼神,一种感佩之情油然而生——这个女子,冷若冰霜的外表下,该是怎样的性烈如火啊?纵然无法拒绝命运的洪涛,她依然以自己的方式悄然抗争,不愿为仇人生育子女,或许是她最后的气节,可偏偏命运要如此捉弄
她轻轻叹息,一时竟有些无所适从。
“那明日的诊脉”宛玉迟疑着探问。
她涩然一笑:“身为医者,有些原则却是必须坚守的。”
话虽如此,她的心境终是复杂而沉重起来了
翌日清晨,长秋宫的内殿一派寂静,刘淑媛摒去了所有的宫婢医女,隔着一层如烟的纱帷,她静静注视着帘外低眸肃立的江雨薇。
面前一碗煎好的汤药蒸腾出袅袅的热气,氤氲开怪异的药香。
“御侍医大人,”刘氏终于缓缓开口,“本宫今日的脉象如何,你可是已经明确诊出了?”
“是,下官已有了结果。”雨薇答道。
她似乎颤动了一下,垂在腹部的手不易察觉地握紧了衣角:“这么说,本宫的确未曾怀孕吧?”
“不,下官的答案正好相反,恭喜娘娘了。”雨薇平静地道。
“你是说不,不可能!”刘氏霍地站起,几乎步出帘外。一股怡人的麝香气息扑面而来。
“麝香气味芬芳,有活血通窍之效,但对胎儿并不好,请娘娘以后莫要再用了。”雨薇又道。
刘淑媛怔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平静:“我看是大人误诊了吧,本宫并不觉得自己有孕啊”
“娘娘妊娠时日尚短,早孕反应尚不明显,通常孕妇怀妊二月左右可有头晕恶心,四五月可觉腹部隆起,六七月可有胎动”
“好了!”刘淑媛打断了她,挑起纱帷,盯着雨薇一字字道,“江大人,你听好了,本宫并未怀孕!”
雨薇暗自惊愕,但迎上她的眼神却并不退缩:“请娘娘相信下官的诊断。”
刘淑媛漠然不语,目光转向眼前的药碗,良久才开口:“一会儿,崔嬷嬷就要来询问了。大人如果要坚持你的诊断,本宫也无法。但之后,本宫就会喝下这碗红花附子汤,到时胎落经行后,本宫一样可以说你误诊。故而,还请大人三思!”
她的声音冷淡而萧索,意志却是如此坚决,雨薇心下又是惊骇又是佩服。她脑中闪过许多念头,可最后还是决定直抒胸臆:“下官并不清楚娘娘的心结,更无意卷入后宫剧事端,但下官身为医者,只想尊重自己的所见所诊。”
她顿了顿,说道,“不错,一碗附子汤可以轻易扼杀一个脆弱的胚胎,但娘娘可曾想过,这也是一个生命,它同样有权活下来,有权来到这个世上。它不仅是曹氏的骨肉,也流淌着刘氏的血液,是娘娘您血脉的延续”
“你明白什么!”刘氏喝道,面色变得异常苍白,她端起面前的药碗,手上却止不住地颤动。
“娘娘!”雨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脸上却依旧平静:“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养儿育女,是身为女子无可取代的骄傲与幸福。娘娘若要放弃,下官也无可奈何,但毕竟,生命无罪、稚子何辜,还请娘娘三思”
帘后的刘氏迟疑不语,拿着药碗的手却颤抖得愈发厉害,雨薇看出她内心的矛盾挣扎,自己心里也凭生出伤感和惋惜,她轻叹道:“其实,身为宫中女子,纵使繁华富贵,却未必及得上平凡民女粗茶淡饭的日子里‘能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娘娘既已入了这个宫廷,得到了很多的同时也意味着会失去很多,今后漫长的深宫岁月,君王的恩宠未必会是幸福的筹码,但绕膝的儿女却是实实在在的亲情啊”
哐当,瓷碗落地而碎,她眼中的泪也在这一刻如珠滚落,慢慢伏倒在软塌上,她压抑着的抽噎声在这寂静空旷的殿内低低回荡,也沙哑而清晰地叩痛雨薇的心扉。雨薇静静伫立在那儿,再说不出一句宽慰的话语。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劝说已达到了目的,可心里却有种空荡荡的茫然。
“启禀娘娘,崔嬷嬷到了。”门口有宫女小心翼翼地禀告。
刘淑媛止住了哭泣,坐正身子,恢复了一贯的静淡,“有请。”
室内重又站满了医女宫婢,崔氏趾高气昂地进来,一眼看到雨薇,神情带上了一丝轻蔑:“江大人已经到了啊,那就快诊吧。”
刻意地重复了一遍昨日的程序,雨薇平静而肯定地宣布了诊断结果。
“恭喜娘娘!”屋里的侍婢们欣喜地跪伏在地。
崔氏的面色变了变,复杂莫测的神情让人看不出喜怒,好半天她才干笑了一声道:“御侍医大人果然名不虚传啊,如此,要恭喜娘娘了。奴婢会立即将这桩喜事禀告皇后娘娘的。也请淑媛娘娘多加保重。”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刘淑媛淡淡道。
崔氏敷衍了几句,便告辞出去。
雨薇暗自舒了一口气,也正要向刘淑媛告辞。刘淑媛却在此时慢慢步出了帘外,绝色的容颜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她盈盈一福道:“多谢江大人,本宫会记得你今天说的话的。”
雨薇忙垂首还礼,再一抬头间,却对上她萧瑟的眼神。雨薇心里忽然有了些自责和无措。——她不是她,如何去体会她内心的苦痛与挣扎,只是说些轻巧而堂皇的理由,引导她作出了决定。甚至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刘氏没有再说什么,雨薇恭敬地退出,却隐隐听见,身后她低低重复着她方才提及的那句“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那声音寂寞而忧伤,雨薇心头百味杂陈,或许,这如海的深宫有太多她不可企及的晦暗。深宫中的女子,尊贵的、荣耀的、孤寂的、柔弱的,各自有着她们的悲哀,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卷入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六)心疾
诊孕的事终于有了个结果。雨薇回到太医院后倒再没有听到关于刘淑媛的消息,更没人知道,短短那两日里雨薇经历的风险一切仿佛平静如昔,雨薇在太医院的日子也依旧枯燥而乏味,但自从那日见过曹睿后,她的心情却没有那么焦虑和郁闷了。
独自关在“实验室”里研究了几日,养血丹的成分终于有了些眉目。雨薇舒展了一下筋骨,想到室外透透新鲜空气。却见一个羽林军侍卫远远朝她跑来。
“曹大人,有失远迎了。”雨薇一笑,认出来人正是曹睿身边的近随侍卫曹爽,这曹爽字昭伯,是大司马曹真之子,也算是宗室子弟,在宫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当然,更是曹睿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了
“江大人,我可是又来叨扰了。”曹爽笑着抱了抱拳。
“我是求之不得。”雨薇爽朗一笑,也不客气。这些日子来,虽然未再与曹睿碰面,但曹爽却俨然充当了他们之间的联系方式,雨薇知他可以信任,便也渐渐与他也熟捻起来。
“求之不得的是这个吧。”曹爽大笑道,警惕地看了看周围,这才将藏在身后的一个布包拿出来。
雨薇迫不及待地接过,小心打开。才见包里竟是一套手术刀剪,样子与雨薇原来的那套分毫不差,做工却更为精细。雨薇拿在手里爱不释手,一件件看了好一会儿,才见下面还有一纸信笺,信的内容并不长,却是他俊逸灵动的笔迹,寥寥数语记述了一下他的情况,而后便是淡然的问候,平静的话语里透着隐约的关切。雨薇细细地看着,心头荡漾起温柔的感动,嘴角不由弯起好看的弧度。
曹爽看着她的样子,却忍不住仰天笑叹:“真是无趣,江大人光惦记着殿下的礼物,也不体恤体恤我这跑腿的,累的腰酸腿疼。”
雨薇忍俊不禁,笑着揖了揖:“是,是。有劳曹大人了!为表谢意,我送大人四个字——”
“哪四个字?”
“位极人臣,我卜卦极准的。大人将来飞黄腾达之时,可记得我这话哦。”
“是吗?”曹爽开怀大笑起来。
正在此时,门外一个小医焦急跑来,老远地便叫着“江大人”曹爽见状,匆匆地告辞去了。
“何事这般慌张?”雨薇问道。
那小医喘着粗气急道:“是陛下陛下得了急症,可能是胃疾发了,此刻痛的十分厉害”
“今日是哪位侍医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