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初;国家规定私人不可以收藏武器。鉴于国家收缴民间散存武器的规定;李国式将其妻子何氏在德国留学时玩的一支小手枪和惟一的一粒子弹;上缴了政府。这种袖珍手枪射程并不远;威力也不大;是德国贵妇人用来防身的;亦是朋友送何氏玩的。谁知当时上缴武器是件非常严肃的事情;这件事被记录在册;装入了李国式的档案;到了“文化大革命”;他本人早就去世了;后人可就大祸临头了。 造反派从早已去世的李国式的档案里发现了这一重大的“敌特线索”;于是李国式的妻子何氏及儿子李家闻(李国式无子;由李国武家过继)一家可就倒了大霉。
造反派隔三差五地前来掘地板撬墙;把李家康平路住宅真的来了个挖地三尺;地板、楼梯全都撬开。理由很简单:“你们家连女人都有枪;男人还能没有枪?”“不缴出来跟你们没完!”何氏因而于1967年被迫害至死。 李瀚章一房的后代中出了不少能人;在上海的李家闻一房中;李道林、李道椿、李道棠、李道楷、李道模兄弟都从事科技工作;其中李道林尤其突出;是国家成套发电设备研究所的总工程师;电站辅机研究室主任;国家“净洁煤技术”专家组成员。他们中还出了一个艺术界红人;即上海人民艺术剧院的编剧李道极;目前在美国发展。
李国武的次子李家耿曾留学海外;回国后先后在北京协和医院和上海宏仁医院等医院任职;曾任上海麻风病院院长;是我国著名的麻风病专家;主编了《麻风病学》、《麻风》等专著。还有一位姑爷;即李瀚章的曾外孙子范绪萁先生;是著名航空动力专家;曾任南京航空学院院长、上海交通大学校长;现已九十岁;仍耳聪目明;精神矍铄;每日到校;带博士研究生。范绪萁的哥哥范续筠也是不得了的科技人才;是美国普渡大学的教授;著名原子能物理学家。
解放后讲成份;李家子弟大多在表格“家庭出身”一栏只得填“封建官僚”。大房的经沣之子李国光原在字林西报社当编辑;圣约翰大学毕业;英文挺棒;办西文报纸得心应手。但解放以后国家不需要西文报纸了;派出队伍把报社一一接管;对就业人员也逐个审查;能用的编入解放日报社;不能用的即遣散。李国光就顺理成章地被遣散了。 当时军代表找李国光谈话;叫他到革命大学去读书;他说我刚从圣约翰大学毕业;为什么还要去读书?军代表说;你过去读的是资产阶级的文化;现在要你去读革命的文化。那时李国光根本弄不懂什么是革命的文化;反正他没去;不去那就对不起了;请你走道吧。
最后李国光到香港找他大姐去了。 李国光的大姐叫李国秦;人长得端庄秀丽;楚楚动人;比他弟弟大二十岁;抗战之前是天津有名的美人和阔太太;丈夫张福运是宋子文在美国留学时的同学、财经专家;曾出任国民政府财政部次长;是宋子文的副手。如此男才女貌不是很好吗?可是男人花心重;抗战在内地时又有了小公馆;这在旧时的官场上按说也不稀奇;但碰到李家小姐就不行了。李家什么人家呀;虽已败落但心气不低;能受你这口气?李国秦坚决要离婚;离婚后就去了香港;出家修道去了。现在张福运早就不知葬身何方;而李家小姐真的是寿比南山;一百零四岁了;依旧精神矍铄;住在台湾一处佛界胜地;聚徒讲学;老了样子仍很端庄。
李国光到了香港;在姐姐和亲戚们的帮助下;开始是打工;后来有了积累后就自己办船运;成立了国光船运公司;专门将印尼等地的木材运到香港来加工;或做成高档家具。他还连续出任了好几届香港木材航运工会主席;在当地有相当声望。 1997年香港回归之前;在一次庆典活动中;港督不知为什么;非要找一个李鸿章家族的后代参加庆典不可。于是港督府从电脑储存的信息中一下子“捕捉”到了他;李国光就成了李家正式被邀步入港督府的第二人。第一人是李鸿章;是那年他赴广州接任两广总督时;路过香港时的事。 现在李国光手头仍保留着五十多年前在上海的那张遣散证明书;下面清楚地钤着一方红印;印文是军管会代表的名字:张春桥。
第35节 李国森与他的青铜器
李氏家族的人百余年来做官又经商;积累了大量的财富。虽说在文化教育上没成什么太大的气候;但在收藏界;他们却是一支不可小视的队伍;堪与当年的两江总督周馥家族、工部尚书潘祖荫家族以及山东黄县的丁氏家族媲美。 据说李鸿章原在肥东的故居中(李家楼);有一个全部用红木雕成的藏书楼;楼中储书万卷;后来历经战乱;连李家楼都不存了;书何以堪? 李鸿章的长子李经方也是个爱书的人;他长于外交;又以藏书与收藏青铜器知名。
他在20年代与刘晦之合作;售予瑞典太子青铜器之事;前文已叙及;正说明了他的收藏品位。他的藏书;亦时常被版本目录学界提起。 李鸿章的侄孙、李经羲的儿子李国松;也是南北知名的大学问家和大收藏家。他的书房钥匙;就串在随身携带的钥匙串上;谁也拿不走。朋友来借书;样样都要登记。若是借去一套十册的;归还时只剩八册;那么他连那八册也不要了;干脆送你了;他再去找旧书店老板另觅全套的。他的收藏遍及青铜、甲骨、瓷器、古钱、字画各类;印行过收藏目录。可惜在抗战中南北搬迁;损失不少。
他一生又深居简出;不仅不做汪伪的官;连民国的官也不屑一顾;但要维持一个大家庭的开支;最后只得殃及藏品;逐渐将之出以易米。 现在可以借以一窥他们的藏品之盛的;只有李鸿章的小儿子李经迈的藏书;以及李鸿章的一个侄孙、他的五弟李凤章的孙子李荫轩(国森)收藏的青铜器。 李经迈的藏书处叫“望云堂”。其珍贵版本在其晚年经汉文渊书肆老板转手易人;其余于1940年由其子李国超整理后;捐献给震旦大学;计一万八千册;分为政书、兵书、地方志、科技图书和名人年谱;其中惟于文艺类书一无所有。年谱中包括胡林翼、左宗棠等人的;抄本如《柔远全书》;系历代中原地区与西域诸国的外交档案。书至震旦大学后;校方极其重视;特辟“李氏文库”专室;并以特制的雕镂精美的西式书橱贮之。该馆馆长还在《震旦学报》上撰文作了介绍。解放后;震旦大学图书馆藏书随院系调整归入复旦大学和华东师大;“李氏文库”归复旦大学;藏书按类别分散入库了。 李家值得大书特书的收藏家是李国森(荫轩)先生。
李荫轩1911年生于上海;受家族的传统文化气息的影响;从十几岁就开始玩历代钱币;自从收得邓秋枚的藏品后更加一发而不可收;立志把它当做一项事业来做。几十年下来;他不仅大量网罗中国古币;连欧洲、美洲的古币和金银币也兼收并蓄;继而又发展到收集历代中外徽章;总共达到三万枚之多。其中中国古币珍品有“大宋通宝当拾”、“临安府行贰佰文、叁佰文、伍佰文”等。为了收藏李鸿章出使时德国为之铸造的两枚纪念银币;他不知往马定祥的“祥和泉币社”跑了多少次。他的那些古希腊、古罗马的钱币;其价值现在几乎无法计算。他的钱币收藏室名为“选青草堂”。 李荫轩从1920年开始“玩儿”青铜器;数十年间总共收得二百余件;不少是从苏州潘氏攀古楼中散落出来的藏品;有的还是从未有过著录的“生坑”。其中颇具历史价值的有数十件;如小臣单觯、纪侯簋、鲁侯尊、厚越方鼎等。从器内的铭文考证来看;有的是记载了一场战争;有的是弥补了一段史实;有的是在宋代皇家文献就已著录了的流传有绪之物;均为青铜器的珍品。李荫轩写下的数十篇考证文章;上海博物馆的马承源馆长都看过;认为“那确实是下大功夫的”。
这些藏品在抗战中;他曾花了大价钱存入银行的保险库;直到“文革”之前均保存完好。而到“文革”抄家风刮起时;他所居住的那条街道和小院成了重灾区;他的藏品也保不住了。 冲进门来的红卫兵看到他家满屋都是古董;纷纷嚷道:“四旧!四旧!砸掉!砸掉!”把那些珍贵的西洋瓷器一件件从阳台上扔下去;摔个粉碎;年代久远的古钱币;在他们手里一掰就是两瓣!幸好头一批抄家者还没有发现他的青铜器;但是李荫轩不敢丝毫怠慢;谁能保证下一批抄家者也不会发现呢? 李荫轩终于拿起了电话;向上海历史博物馆的马承源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将所有藏品全部捐给国家。博物馆的同志急急来到李家;数藏品,造清单;装箱运走。按照当时的政策;博物馆只能代为保管;而不能接受捐献。
整整两天一夜;上博十几个同志在李家忙得满头大汗;大卡车来回跑了六趟!到最后一车装完时;李先生突然想起;还有一间房里有十四箱明版书;连忙对上博的汪庆正讲:“小汪;还有十四箱明版书;你们也一起拉走吧。”上博的同志当时已疲惫不堪;而且已跟司机讲好这是最后一趟了———那时的行情决不是现在21世纪;那时汽车还相当宝贵;汽车司机差不多也是“半个皇上”;有事都要央求他们的———汪庆正有些无奈地说:“博物馆只管文物;书籍嘛;请你叫图书馆来接收吧。”后来这十四箱明版书到底何去何从;也不得而知了。 1979年;国家开始落实文物政策。有一天;李荫轩的夫人邱辉女士(南浔丝商巨富邱家的后代)来到博物馆;对马馆长说:李荫轩先生已于1972年去世了。临终前关照;如果文物有发还的一天;除了保留几件藏品作为家中纪念外;其余全部捐献国家;不要报酬。邱辉女士说得非常诚恳;很坚决;感动得博物馆的同志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1979年6月30日;上海市人民政府举行了隆重的捐献仪式;向邱辉女士颁发了奖状。现在邱辉女士已经九十余岁高龄了;身体仍旧健康。他们的儿子远在加拿大工作。她一个人住在离博物馆不远的重庆路上;天晴时凭窗远眺;可与博物馆遥遥相对;感情上似乎仍旧守在自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