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名妓柳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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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名妓柳如是-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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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轿夫迈着轻快的步子,轿后紧紧跟着一个体面的书童,从虞山西南面的尚湖之滨,来到常熟县城。轿中人一直撩着帘子,观赏着被称作江南胜景的虞山。虞山之所以令人仰慕,是它那卧虎似的山势,半身城内,半身城外,背枕江涛。再就是历史留给它的胜迹,与它的名气紧紧结为一体。辛峰寺,乾元宫,言子墓,仲雍墓,昭明读书台就像一片片五彩斑斓的朝霞,伫落在银杏、古柏、海桐和苍松翠柏之间。穿行在布满历史遗迹的山道上,她心中不由得产生了一种亢奋、静谧、圣洁之感。    
    轿子停歇在钱氏别墅半野堂门首。轿夫揭起帘子,书童搀着河东君的手下了轿,她情不由己地扬起了头,远眺着虞山,半野堂别墅好像就是虞山这卷图画中的近景。她脱口赞道:“美哉!”便走进了钱氏门廊。    
    一位须发如霜、有些龙钟的门人立即走上来迎住了这位年轻的公子,很有礼貌地问道:“公子,你有事吗?”寿眉下的眼皮不在意地眨动了一下,很快就作出了判断,面前的年轻人不是世家子,不过是一个赶时尚喜欢攀龙附凤的俗子。    
    青年公子并没有在意他神色的瞬间变化,上前向他拱拱手说:“学生久慕牧公声望,特来拜谒!”    
    老门人扬下他那已经松弛了的眼皮,瞳仁转了半个弧。拜谒拜谒,成天都有人来求见,扰得他老爷不得安宁。他跟了老爷几十年,他敬重他,了解他。老爷待他也不薄,他的儿子考取了秀才,全靠老爷栽培。老爷认为不好再使唤他了,多次劝他回家去当太爷,享享清福。他却自愿继续忠心耿耿地为老爷效犬马之劳。他知道,老爷近来正在准备编纂《列朝诗选》,怎能让一介凡夫去纠缠他,白白浪费他的宝贵时间?他要爱护主人。于是作出一副非常遗憾的神色说:“哎呀!公子,真是不巧得很,我家老爷出门拜客去了!”    
    青年公子微微皱了皱眉头,显出了失望的神情。略微沉吟了下,又问:“不知牧公上何处拜客?几时回来?”    
    老门人苦笑着回答说:“这个,老仆就不知道了!”他的态度谦恭和蔼,“公子远道而来,请将名帖留下,待老爷回府,老仆一定禀报。”    
    青年公子即从袖内取出名帖,交给门人说:“拜托老爹了!”    
    门人接过名帖说:“请问公子下榻何处?”    
    青年公子已侧身坐进了轿,回答说:“尚湖舟中。”    
    柳丝隔断了轿影,老门人得意地托着门帖,一步一点头地穿过竹丛中的卵石嵌花小径,转过假山,越过梧桐园,走向主人的书斋半野堂。    
    钱谦益的贴身书童阿园,听到脚步声,转出门来,见是钱五,立即迎了上去:“五爷,有客?”    
    钱五没有将名帖交给书童,而是回答说:“我有事当面回禀老爷。”    
    书童心里明白,这个老儿,又想出了什么点子去讨好老爷,他只好放他进了书房。    
    钱五躬身向着主人,捧上名帖说:“有位异乡少年求见老爷。我让他”    
    钱谦益正在读一本书,从拜匣内取过名帖,他的视线顿然被名帖的下款“柳如是”三字震惊了,反问道:“少年?着士人装吗?”    
    钱五诧异地望着主人回答说:“是的!千真万确!”    
    谦益又看了一回名帖,急切地问道:“快快请进!”    
    钱五突然垂下了头,自谴地说:“老奴该死!让他回去了!老爷,我以为他是个游学俗子,怕他扰了老爷的安宁!真该死!真该死!”    
    谦益了解钱五也是一片忠心,向他一扬手,算是原谅了他,说:“快给我备轿!”    
    钱五懊恼不已,不曾想到拒客于门外,没有得到主人的嘉奖,反而自讨没趣。他应承了一声:“是!”又怏怏地禀告主人说,“那位公子留话给老奴,他住尚湖舟中。”    
    拜访不遇,河东君怅怅回到舱中,脱去仕装,随便披上一件银红绣花女衣,没梳洗,也未系裙,怏怏地倚着舷窗,欣赏着尚湖的风光。    
    虞山似一条美妙的山水长卷,倒映在平静如镜的湛蓝湖水中。横跨湖上的长桥,仿佛是天公丢下的一条缎带,漂浮在湖面上,连接着两岸的阡陌。水似的游船,不时从桥下浮过,点点渔帆,有如皓月当空时天际的星星,飘忽隐约。河东君置身在图画中,完全被宁静的美景融合了,忘记了身世的凄凉和拜访不遇的惆怅。    
    陡然,她在水上的倒影中,发现了一顶小轿,正行进在虞山蜿蜒的山道上,往她们所在方向行来。    
    不一会儿,那个倒影消逝了。河东君向岸上望去,那乘轿已停放在近处的码头上。轿门启处,走出一个人来。    
    河东君的心蓦地怦怦跳了起来。    
    黑红的脸膛,身材魁伟而又不显肥胖,举止高雅,别具—般风韵和气派。    
    是他!是他!    
    河东君眼睛一亮,来者正是她要拜访的人!海蓝色茧绸提花直裰,一斗同一色方巾,须发飘逸,腰挺背直,那体态,那风度,使她立刻联想到世人赠给他那“风流教主”的雅称。他虽算不上美男子,但还不失倜傥风流。    
    她准备迎出舱。倏然想起,刚才他的门人说他外出拜客去了,为何又突然出现在这里呢?也许他并不是来回访的。若出舱相迎,岂不让人小觑,嘲为自作多情!她将身子移往窗边,借着帘幔遮掩,观察着他的动静。    
    钱牧斋茫然地立在码头上,用目光扫视着泊在近处的船只,未见到船上有人活动,无从探问,又举目眺望着广阔的尚湖,神色显得焦虑而忧悒。他自语地叹息着,难道她一气之下就回去了?唉!良机错过了!他烦躁不安地在码头上转着圈子张望着。    
    阿园很能体贴主人的心情,抬起双手,放在嘴边作成喇叭状,向着湖面的船只高声地呼唤着:“柳公子——柳如是公子!我们找你——”    
    河东君的心急剧地蹦跳着,她示意阿娟出去招呼。    
    “是谁呼唤我家小姐?”    
    “小姐?”阿园有些莫名其妙地反诘着。    
    钱谦益上前一步回答说:“谦益是来回访柳河东君的。”    
    “那就是我家小姐呀!相公请上船来。”    
    阿娟回过头向船舱里喊道:“爱娘,有客来啦!”    
    河东君来不及更妆,迎了出来。    
    她的装束似乎不伦不类,犹似一个不拘小节的美少年错披了件洒脱的女衣。可是,却更显出了她那奔放的情韵、飘逸的风姿。    
    他们互相望了一眼。往昔,他们曾匆匆照过一面,记忆中只留有一个模糊的轮廓。此刻,钱谦益被她的美深深打动了、倾倒了,他的目光和笑容仿佛被磁石定住了。    
    河东君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微低下头,羞赧地朝他一笑,施礼说:“岸上是牧翁吗?”    
    何处飘来的妙乐仙音,如此婉柔动听?莫非虞山上欢蹦而下的泉声?这声音把他从迷醉的境界里拉拽回来。他已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敛容施礼道:“鄙人正是。刚才,家仆多有怠慢,怪我管教不严,特此前来向柳儒士致歉!”说着,又向她深深一揖。    
    船夫已搭上了跳板。    
    河东君朗然一笑说:“牧翁过谦了。老门公训练有素,对主人竭尽忠诚,理当褒奖才是!”    
    “哈哈哈”牧斋笑了起来,掩饰着心里的尴尬,“柳儒士大度,谦益佩服。”    
    河东君也哈哈地笑起来,说:“牧翁过奖了!”    
    “久仰儒士才华,只是缘悭,未能相见,一直引为憾事。今蒙亲自过访,使谦益深感欣慰,特来回拜。”    
    “牧翁厚意,柳隐万分感谢。”河东君笑着转过话头,“湖风凛冽,请牧翁过船用茶。”    
    主客坐定,阿娟沏上茶来。牧斋环视了客舱,舱拐那张无弦的古琴吸引着他。他凝视良久,才又把视线移到河东君身上。他呷了口茶,仿佛不经意地吟道:“有怅寒潮,无情残照,正是萧萧南浦”    
    河东君心里倏然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他吟诵的正是她的《金明池·咏寒柳》。它把她引向了悲哀,让她忆起那字字句句浸渍着的泪雨。但她不无惊讶,他从何处得来?她只给卧子和然明他们各一份抄本,是谁传给了他?肯定是然明。那么,她来虞山的目的他也了然啊!她打断了他的吟哦说:“拙作让牧翁见笑了!”    
    “谦益不擅长短句,但自诩能判别其优劣。”他得意地捋着口须,“谦益观之,此阕《咏寒柳》可与北宋诸贤之作比肩,乃当今最佳之词作。”    
    河东君笑了起来:“牧翁取笑学生也!”    
    谦益连忙分辩说:“此乃谦益之见,并非戏言!”    
    河东君从他面部的细微变化中,判断出他说的是真话,由衷地乐了。又问道:“牧翁从何处得到拙作?”    
    钱谦益报以苦笑。他很想告诉她,近几年他一直在关注她的行踪,然明、孟阳不断给他传来她的讯息和新作。前几天,然明还派人专程寄书,传河东君结忘年之侣一语。这是一个有灼见的女人,她的话像刀刻在他心上。他二十九岁与韩敬争状元失败后,又因为东林名籍而被削职归田。四十七岁与温体仁、周延儒争宰相又失利,后又遭他们暗算获遣,蛰伏林下,心情悒郁,不曾想到女中还有如此知音。若能得到这样的佳人为侣,那将是他今生最大的幸事。现在他终于见到了她,而且面对面地坐着,心里不由升起了一股辛酸掺和着喜悦的情思。他回答说:“人之相知,贵在知心。谦益一直在追寻你的音讯!”说着,便深情地注视着河东君。    
    河东君偏过头,望着窗外。按理,她千里乘舟来觅知音,现在寻到了,却又欢悦不起来。湖水,仍然是那样凝静,虞山的秀色倒映在水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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