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夫人又一次觉得人生孤寂,只求一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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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阄仪式倒是没什么可说的,顾夫人先头千叮咛万嘱咐的一定让她抓官印,也不管这刚一岁的孩子听不听得明白,倒是张嬷嬷老练,提议搞一次模拟演戏,大有不抓绝对不罢休之势。
顾南风怕折腾,甩着小短腿一溜烟径直往官印那爬,倒真是挺沉的。
顾夫人抱起她狠狠亲上一口,一个劲夸着。也忘了自己生的是男是女,只道,这孩子以后定是大有出息。
到了正式抓阄的时刻,顾夫人依旧紧张,眼睛牢牢盯住顾南风满桌乱爬的小身子,就怕她行差踏错,回不了头。
顾南风也充分理解她作为大家夫人的难处,为了不考验她娘亲的心脏,十分熟练地径直爬到官印那,一把就抓了起来,这回顾大人与顾夫人双双乐不可支,听着旁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夸,譬如“小公子将来定是有大成”“虎父无犬子,只怕顾大人往后都被你家公子比下去”“顾夫人好福气呀,小公子生得这样俊,一看就是有福之人”“瞧瞧这眉毛,这眼睛……”
顾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奶娘抱着顾南风跟在后头一一还礼,顾南风嘴里两颗牙,还止不住地流口水,也不知这帮子人有什么好乐的。
正烦着,忽而眼前一亮,左席上宾处坐着一对母子,那小男孩四五岁年纪,眉如剑锋,眼如点墨,生得一副好相貌。难怪人人都说正太有三好,天真,美貌,皮肤好,啧啧,真是不错呀。他也不坐在母亲身上撒娇,一个人自顾自占了一席,小胳膊小腿的倒衬得红木雕花座椅更宽大,故作正经的模样更显得有些滑稽。
年轻妇人不过二十几许年纪,梳随云髻,配一支金步摇一支蝴蝶展翅玉簪,上着天青色盘领交襟襦衫,绣一副雨后荷花承恩露,水珠儿点点仿佛要滴出画来,下穿月牙白十层裙幅,隐隐透着亮银色春藤花样,腰间细褶层层,行走辄如涟漪阵阵,又如月华泄地,波光粼粼。那眉眼如画,脉脉含情,自是不必多说,远远望去人如白芍,一品高洁。此刻正带着笑,捧着高点盘子问小正太,这个要不要,那个想不想吃。小男孩只顾着一个劲地摇头,估计连他娘问的是什么都没听清。
父亲母亲都对那妇人行了大礼,态度十分恭谦,只怕还带了些谄媚之色,听顾大人道:“得大长公主亲临寒舍,实乃臣之大幸,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原来是当朝的大长公主,倒有些像汉朝的馆陶公主,不知道还有没有个陈阿娇似的女儿,汉武帝似的侄子。
大长公主十分从容,笑着说哪里哪里,又道:“驸马临时有公务在身,不便前来,还请顾大人勿怪。”
顾文博受宠若惊,一个劲地说哪里哪里,继而惶恐道:“程将军日夜操劳,实乃朝廷、天下之幸哪。”
顾南风在奶娘手里咯咯地笑,真没看出来,顾文博平日里在家一副严谨的读书人模样,排气马屁来倒也不落人后。
这下把大长公主的注意力引到自个身上,见她伸手来逗,对顾夫人道:“这孩子虎头虎脑的,瞧着真是可爱,敏仙,真与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呀,原来顾夫人闺名敏仙,与这大长公主倒像是闺中密友。
顾夫人道:“妾身可还虚长殿下三岁,您还能记得妾身小时候模样?”
这便都是妇人之间打趣的话,顾文博寻了个由头,告罪离开,往另一席去了。
这两人话题倒也轻松得很,大长公主摸了摸一脸严肃的儿子,笑道:“我原想着你这一胎能是个女儿,正巧跟我家云儿定个娃娃亲,将来咱们再作亲家可不热闹得很?”
汗,希望人家生女儿而不是生儿子这种话,也就只有这位敢说。
顾夫人倒也不生气,“你这婆婆太厉害,我可舍不得女儿做你家媳妇儿。”
“就你嘴贫。不过,结不了亲家,两个小娃娃结个异姓兄弟也是好的。”说着亲自将小正太抱在怀里,同顾南风齐平,指着她说,“小南风以后可就是你的小弟弟了,当了哥哥就要好好照顾弟弟呀。”
谁要做他小弟弟,这么□。
谁知小正太非常不给面子,瞥她一眼,立即转过脸去,撅着嘴说:“谁要当他哥哥,长得傻里傻气的!还流哈喇子!”
流哈喇子怎么了?虽然看起来真的很像白痴,但她也没办法不流啊。唉,馋兜兜都湿透了。小正太的脾气真是很不讨人喜欢。
他娘也不生气,仍是笑,捏了他肉嘟嘟的脸一把,“就你这小大人最了不得!也不知是谁,这么大了还尿床,你说丢不丢人?”
“娘!”小正太大约是没想到他娘会在这么多人面前揭他的短,特别是当着那只一个劲流口水的奶娃娃,因此受了刺激,大喊一声,亮晶晶的眼珠子蒙了一层雾,像是要哭。谁知他娘亲半点不怜惜,继续说:“谁哭谁是小狗。”
他片刻又不哭了,只嘟着嘴埋怨说:“娘亲又欺负我。”
真是太可爱了。
一旁几位夫人都掩着嘴笑,又一个接一个夸起小正太来。看那小东西小人得志的嘴脸,顾南风一时起了坏心,正好她与他离得近,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小正太身上扑去,嘟着满是口随的嘴,在小正太苹果似的脸蛋上“吧唧”狠狠亲一口,还留下她如今唯一两颗牙的牙印,完了看着他傻乐,一脸我是小孩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表情。
小正太看看顾南风,又看看他娘亲,忽然“哇——”地一声疯狂地哭了起来。
大人们可都乐了,只有顾夫人心底一沉,看着顾南风,心绪复杂——这孩子莫不是个天生风流种吧。这回倒是记得女儿性别了,不由冷汗涔涔。
顾南风歪着头欣赏小正太哭的一抽一抽的小模样,很是欢乐。
在顾家的日子就这么热热闹闹地过,三个姨娘有时会闲的发慌来正房找茬,顾夫人有时也会没事找事地挨个训过去,大家还要装出一副很受教的样子,不让她爽够了那可没得完。
又几年,顾文博升任正二品户部左侍郎,这才真正算得上平步青云,连跳几级,一来顾文博确有些才学,办事能力也算上乘,二来小皇帝年幼,镇国公掌控半朝,大长公主恰是镇国公府长媳,与顾夫人自□好,任人唯亲,自然连带着顾大人扶摇直上。而户部任是哪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都是人人争抢的肥差,顾大人虽是读书人却也不能免俗,一连给府中下人放双倍月前,又给各院夫人小姐置办妆缁,好不热闹。
年后三姨娘胡氏有了身子,顾文博自然盼着是个儿子,顾夫人倒是很淡定,认定了胡氏肚子里绝对是个闺女,她的理由是——连本夫人都生不出儿子来,就不信那狐媚子能生,就算生了,那也指不定能不能活到满月呢。
其下屋里三个伺候丫鬟一个唤彩衣,正跪着将铜盆高举过头伺候顾夫人净手,另一个唤红袖,手里捧着锦绣蚕丝帕子递过去,红袖身后的唤作柳遥,双手捧一白缎子锦帕,待顾夫人用过红袖手里的,再迎上去。三人似木头一桩,听了这话,眼皮都不抬一下。倒是旁边看顾张嬷嬷劝了句,“这事夫人大可不必往心里去,人命由天定,这人生来是贱,到死也不过是一床破草席,多不到哪去。”
顾夫人道:“说的也是。”便擦干净手来抱南风。
倒是把在一旁吃点心的顾南风惊出一身冷汗,差点没噎着。
顾夫人又道:“四岁了,该去请个教习先生才好。”
张嬷嬷答:“虽说小少年年幼,但启蒙一事最是紧要,可不能招那些个落魄举子来,不知京中是否有赋闲在家的文士,切切得是世家出身,不然带着些市民做派,只怕将小少爷教坏。妇人家知道的不多,老奴看这事还得请老爷做主。”
顾夫人却叹了口气,抱着南风,无奈道:“这话咱屋里说说就算。嬷嬷也知道,老爷不过出身河南礼县小姓宗族,家中最风光的也不过从三品都转盐运使司运使,还是个外官,抵不过京里的七品翰林院编修,虽说现今风光了,但咱们这身家在世家大族里可也是瞧不上眼的。寻个有美名的先生已是不错,何来讲究些这个。”
张嬷嬷道:“也不知当初将军是如何打算的,将小姐嫁了这么个穷酸,到了顾家,这吃穿用度可是连从前做小姐时的一半都及不上。”
顾南风有时也会想想她被雷劈之后身体是个什么场景,顾大成第二天起来发现她魂归九天又是个什么场景。周沐也不知去向,到底是穿了还是死了。
久了也就懒得想,抓着个汝窑制的莲花纹方形胭脂盒来玩,摆摆弄弄的倒也有个赏玩的样子,真是应了那句“青如天,面如玉,蝉翼纹,晨星稀,芝麻支钉釉满足”,又感叹,能见到千年前许多的稀世珍品,也不枉此行。一分神,不小心将它砸了,落在地上好个清脆声响,震得她心神俱裂——这一下不小心就打碎了好几十万哪。
一旁即刻有丫鬟上来收拾,顾夫人只当顾南风那傻样子是被吓蒙了,忙哄道:“别怕别怕,这点响声还能把你吓着了。看来下回得多扔几个,免得你听了响就怕。”
还光砸这汝窑出的东西听响,这做派可真是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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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年,顾文博请一谢姓举人进府为师。那谢师傅四十上下,面貌清癯,乍看去更似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性情却也温和,极有耐性,对着个奶娃娃也能将三字经千字文这些简单文章一遍遍教,好在顾南风脑子不坏,虽然觉得烦,但也无力违抗,只好老老实实学下去,还要小心翼翼只显得比同龄人稍稍聪明一点点,她那点底子可不敢早早抖出来,现下成了神童,再大些一定江郎才尽,正应了那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她可不想当流传千古的反面教材。
这日才用过午饭,瞧着丫鬟们绣了会花样子,便跟着顾夫人在卧房里歇午觉,迷糊间外头忽然起了声响,细听去倒像是女鬼嘤嘤的哭声,让人背脊发寒。
顾夫人见南风醒了,便也起身来,扯了帕子擦擦南风额上捂出的汗,那帕子上香味粘糊糊的,腻得人发痒,南风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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