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低头,无话可说,果然是李然,年岁变了懒德性没变,今天能主动开口同她说了这样一大篓子话实在太给面子。
她迷迷糊糊又想睡,李然坐着出神,恰是凌淑进屋来,未开口先笑过一阵,“少爷,啊,不,七姑娘总算醒了,您可不知,皇上这些日子可是天天守在咱们府里头,昨日宫里头来日,硬生生押着才肯走,七姑娘好福气,往后还不知多少好日子等着呢,可千万养好了身子……”
后头说的是什么,顾南风倒是没再听下去,牵了牵嘴角,脑后一滴大汗。
李然却不知有心或无意,突然间说:“皇后怀孕了你知不知道?”
顾南风茫然。
李然便继续说下去,“张岁寒这人太讨厌,又聒噪又任性,脾气堪比张翼德,也只有我皇兄能受得了她。”
她低声说:“是吗?那倒是很好。”
李然道:“噢,生下来就是皇太子,是不是要普天同庆大赦天下呀?”
顾南风道:“那自然是要的。”
了
顾南风这些日子大病初愈,身体已大不如前,当小猪似的养几个月面色才稍稍红润些。不知是否该暗自庆幸,经此一役,她渐渐消瘦,诚然可说是人比黄花,更似春闺少女望春而变,轮廓越发纤细窈窕,倒有几分若风拂柳,行走无声的意味,谁人瞧了要叹,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只可惜是个闹心的,病了也不消停。
一转眼又入秋,她的生日早早过了,未经大办,不过是一家人吃饭喝酒,聊聊家常而已。她这便是十七,宫里一直拖着未给消息,不派人来接也不松口放人,顾夫人渐渐焦急,只怕蹉跎了女儿家青春年华,顾南风却极其安逸,来便来,去便去,死都过一回,无所谓爱恨得失。
这日微凉,秋风飒爽,顾南风乘兴附庸风雅,对镜剪分叉。即便身体虚弱,头发却是一刻不停地长,她从没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剪发即是大不孝的概念,从前做男装打扮,总嫌弃自己头发长难打理,剪了又剪,今日乌发白衣,裙角翩跹,再剪却又生出几分犹豫,换做女儿装,做事也不利索。
对着镜子发呆,顾南风脸比城墙厚,竟觉得自己作为女人还算有几分姿色,从某几个角度来看,还挺不错的。
这人拿着剪刀搔首弄姿自我欣赏,门口有人惊呆,大声喊:“顾小七你要削发为尼作姑子啊?”
她茫然回首,就望见程牧云一身戎装寒光凛冽,他本就生得俊朗,此番行装更衬得英气勃勃,勇武非凡。谁知是个傻人,自顾自目瞪口呆,大呼小叫,“皇后怀孕了你也不要这样想不开,做尼姑很幸苦!”
她放下剪子,哭笑不得,“谁说我要出家做姑子,没肉吃的日子我可受不了。再说皇后有喜普天同庆,我高兴还来不及,哪能一个劲拈酸使小性,你穿成这样是要往哪里去?倒像个小将军似的。”
程牧云跨进门来,走路生风,扬高了下巴,“什么叫倒像个小将军?爷本来就是将军来着。是这样啦,我爹让我去山西戍边,我娘舍不得,两人正吵着,我嫌烦就到你这里躲一躲,谁知看见你剃头,以为你想不开一哭二闹三上吊来着。”
顾南风好奇,“你倒是说说看,我有什么想不开的?居然要剃光头去深山老林当尼姑,至于吗我?”
程牧云道:“你们女人的事情小爷我哪里明白?反正就是看你挺奇怪的,倒不如以前豁达了,女人就是女人,顶顶的小心眼,没意思。整天情啊爱啊的,巨无聊。我们男人可都是要干大事的,谁能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从早到晚照顾你们那小女人的怪异情绪。”
她拢了拢披散的长发,起身来沏一杯茶递上,含笑道:“我才问你一句,你却还我十句,从前不知道你话这么多,还是最近看上哪家姑娘,颇有心得?”
“天底下还有能让小爷我挂心的女人?爷这是天命风流无师自通,你这榆木脑袋自然无法领会。”程牧云完全不以为然,自负到人神共愤,灌一口茶,像是下了决心,要掷杯出征,“我就是来看看你还活着没有,马都已经准备好,这就要去朔州杀敌三千万!”
“你家里不是还吵着呢?”
“那都是妇人之见,不足为惧!”他这下说得爽快,终于背地里狠狠蔑视了母亲一回,大家心知肚明,他在他娘亲面前就是只闷不肯声的小白兔,任由宰割。
顾南风抿嘴笑,举杯相酬,“相见即是分离,此去万里,小弟以茶代酒,祝大哥马到功成。”
程牧云仰头饮尽,望她眉眼如画,面似美玉,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映出他一刹那的失神,电光火石,脑中无数个年头瞬间闪过,却一个也抓不住,只记得她梨涡浅笑,凉秋便化作了暖春,丝丝扣扣皆是柔软的风飞。
他只想,女人都是祸害,一个微笑胜过千军万马。
他有些迷茫,不知所措。
顾南风不明就里,“做什么发起呆来了?去朔州之前先入一趟太原府吧,代我问候外祖。”
程牧云依旧懵懂,点头说:“好……路过……那个……”
她突然间怀念起在太原城作威作福的时光,对比现下处境,愈发烦心,欲言又止。
他纠结于到底是猜还是不猜。
连顾南风自己都觉得这办法太过扯淡,简直可以称得上脑残。而程牧云终于纠结完毕,叹息,开口问:“你是不是不想进宫去?”
她默然,他当她默认。
他心血来潮,欲做英雄骑士,救人于水火之中,“你看,陛下将近一年都未记起你,估计早已经把你忘个彻底,你知道,你真的不怎么样,再等两年绝对嫁不出去,爷看你可怜,决定大发慈悲地帮你一把。”
“你要怎么帮我?”
他循循善诱,耐心做进一步解释,“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不像一般的女人娇滴滴的碰一下就叫唤,还整天跟着你问长问短,烦死了。”
顾南风道:“我也是女人,迟早也会变成那样的。”
程牧云相信自己的眼光,“你不一样,你曾经是男人。”
顾南风道:“我一直是女人,往后也还是女人。”
程牧云道:“你不是一般的女人,你是近乎为男人的女人。”
顾南风问:“你的意思是说我介于男人和女人之间?”
程牧云哈哈一笑,拍她肩膀,“就说了你聪明,一点就透。”
顾南风的眉头已经拧成一团,可惜程牧云仍无所知,她隐忍,最后问:“你的意思是说……我是人妖?”
程对与顾南风的自我承认很是欣慰,“对呀!”
“你他妈了个逼的!快滚,滚去山西!”
程牧云深切体会一回何谓女人是老虎,最终抱头鼠窜逃往山西,还要做将军,杀敌三千,真不容易。
她被气得内伤,谁知第二日有贵客临门,李慕在顾府仿佛安装高级感知器,一丁点响动他当即便知,瞬间抵达。
再次相见,他与她都知双方已改变,却都尽力装出一副相安无事模样,小心翼翼,却又暗自角力,沉默对峙。
他轻笑,拂起她耳边碎发,如此亲昵,“身体如何?听说最近胃口不太好,可不要亏了身子。”
“我怎么会有胃口不好这种问题?”
“那就好,朕倒是白担心一场。”李慕低叹,伸手将她揽进怀里,“瘦了。”
顾南风靠着他的肩,鼻尖弥散着的是他身上浅淡青草香,“你却是终于长高了。”
“哦?原来你一直嫌弃朕不够高。”
顾南风轻笑,“现在想起你来,仍是从前那三寸小豆丁的模样。”
李慕都手捏着她的腰,量了一量,确有几分心疼,“竟瘦成这样。”
“瘦了不好么?”
李慕道:“你怎么样都好。”片刻又道:“朕知你想问些什么,周沐被关在天牢里并无大碍,究竟该如何处置,全由你做主。”
她不想再兜圈子,径直说:“放他回太原吧,不想再见。”
李慕道:“好,你高兴就好。还有呢?接下来不问么?”
她不说话,挣开他径自回桌边饮茶。
李慕道:“你不愿意?是不是?昨日表哥千里赴戎机,临走前你是否想索性嫁给程牧云?躲过进宫服侍?”
她无从逃避,也懒得绕圈,颔首答是。
他似乎隐忍不发,又似乎混不在意,嘴角仍挂笑,却让顾南风觉得冷,危险重重,“很好,你最擅长就是一次又一次辜负朕。”
顾南风无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一定是我?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
“能不能放过你一回?”不待她说完,他自接口,听来仿佛玩笑,声音却是冷的,刀尖一样冰凉彻骨,“朕放过你,谁来放过朕?”
“你已经有皇后,有帝位,九五至尊,万民景仰,何苦来为难小小顾南风?”
李慕摇头,“你根本不明白。”
顾南风道:“我为何要明白?又要去明白什么?总是有人闲来无事伤春悲秋,明明衣食富足,万事无忧,却非得装出些莫名其妙的苦痛忧伤来,这也就罢了,最过分是非得找个人来明白自己编排出的苦衷,好应正那‘全天下知我者唯君一人’的鬼话,多可笑。人生苦短,我没那闲工夫奉陪到底。”
李慕道:“你尽管冷嘲热讽,终有一日你会明白,你今日所见所闻并非真实,你认为最纯良其实最恶毒,认为最可恶其实另有隐情。可是你现在不会懂,但我都忍受。只要你,顾小七,全天下的人对待朕都有千面,朕只希望你快乐,善良,无忧无愁,永远不必为现实而改变。”
“天方夜谭。”
李慕在她对面落座,捏着她纤细手腕,垂目道:“听来可笑,但,未必不可能。”
顾南风忍不住上窜的怒火,一甩手扫落桌上茶器,哐啷一地碎片,“你有没有问过我究竟愿不愿意!”
李慕指尖力道加重,捏的她疼,却毫不留情,“你不要跟朕发火,不要同她一样不讲道理。”
“她?皇后娘娘么?”
“是,你想说什么?你以为是什么?”
顾南风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知道。你尽管享你的齐人之福。恭喜陛下,明年便有皇太子降生,初为人父,大喜。”
李慕却突然抬头,静静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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