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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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回忆- 第2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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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乡),突然惊慌起来。一个可怕的消息传播了开来。从四乡来赶集的农民们忙着收拾了买 
卖,急步离开这个热闹的市场。住在镇上的妇女和小孩们特别慌乱,纷纷向外逃避。店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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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陆续关上店门,收藏起货物。约摸下午五时,各街道入口处的木栅门(可以说是轻便的 
城门)都关上了,市镇和四乡的交通就这样断绝了。更夫忙着通告各商店住户谨防火灾。 

    我那时才九岁,在这市内一所私塾里读书,自然对这乡村社会里层所发生的事故是茫无 
所知的。这间私塾是我父亲的朋友廖石溪先生所主办,共有十几名学生,包括廖先生自己的 
儿子和他的一些亲朋的子弟,其中年龄最大的也不过十七岁,都寄住在这私塾里。那天恐慌 
到来的时候,恰恰廖先生因事下乡去了;我们正在依照他的吩咐,自行温习功课。在这当儿, 
几个年长的同学好奇的跑到外面去看热闹;多数同学先后由他们的亲属赶来领走了。只有我 
和几个家居较远的同学仍滞留在塾里,不知如何是好。 

    镇上木栅门关闭以后,我那年轻的四叔,他是这私塾里一个年龄较大的学生,匆匆从街 
上跑回塾里;引着我和两个姓文的小学生,沿街走到一个豆腐店里;把我们从豆腐店后面窗 
口吊下去,指点我们越过小河,循着隔河的大路走向文家。他并且叮嘱我们说:“快走吧! 
千万莫在路上耽搁,天快黑了!”他瞧着我们涉水渡过这条宽而浅的小河后,他的影子也就 
消失在那窗户的后面了。 

    我们三个小孩子一路走去,并未遇着阻拦,沿途也有些来往的行人,空着手和挑着东西 
的都有,静悄悄的匆忙走过。我们走到约五里路的地方,到了文家所开设的一间小杂货铺, 
这里离文家尚有一里多路,那店铺里的管店先生认为风声很紧,不可走夜路,而他又因店铺 
无人看守,无法抽身护送我们;因此留我们在店里吃饭过夜,我们也就答应了。 

    大约是半夜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些身背马刀喝醉了酒的大汉,把我们从床上抱起来放在 
店铺的柜台上。我们从梦中惊醒,看见他们抽出刀来,吓唬我们。有的说:“杀掉这三个小 
孩祭旗吧!”有的说:“试试刀也好呀!”那位管店先生却急于为我们解脱,请求他们让小孩 
们好好去睡觉;并邀请他们喝酒吃东西,原来那管店先生和那些大汉竟是同党,他的话因而 
发生了效力。那些大汉闹了一阵,后来也就离此他往了。我们三个小孩没有受到任何损害, 
回到卧室去,惊慌减少下来,重入睡乡。 

    次日清晨我们醒来,看见店门大开,管店先生已不见了,店内的布匹、食物、草鞋等货 
物都没有了。我们三人再走出店外一看,大队农民队伍,穿着形形色色的短衫裤,正由大路 
上成单行的稀稀疏疏的走过。他们手上拿着长枪、鸟枪、锄头、大刀、马刀、木棍、锅盖等 
等武器,却看不见旗帜,也没有什么叫喊。在这种肃静气氛中,并没有显现出造反的热情。 
我们三个小孩站在路旁观看,也没有人理睬我们,不一会我们看厌了,才循着一条去文家的 
岔路继续我们的行程。 

    我们到达文家大屋,发觉屋内已空无一人。我们到处搜寻,直到我们跑到屋后的山边, 
高声叫喊,才看见一个人从山上树林里踱了过来,把我们带往山林深处,我们就在那里与文 
家的大人们会见。文家父兄都急于问我们怎么这个时候跑回家来,市镇上和大路上发生了甚 
么事情。我们把经过情形都一一告诉他们。他们则说由于得到消息太迟,来不及去接小学生 
回家,又说了一些他们忙于逃避的情形。文家和我家虽是世交,但我还是惦念着家里。他们 
对我备加安慰,说到我家远在二十里外,不能回去,就近在这里安身,那就像回到自己家里 
一样。 

    我在文家住了约十天光景,头几天曾有小股“会匪”光临过他家,虽没有发生严重的抢 
劫,但是文家的人已如惊弓之鸟;带着我一齐躲避在山上,蜗居在山窝里临时支起的帐蓬里 
面。后来风声缓和下来,我和文家的老少妇女们又悄悄的回到他们的家里住了三四晚。在这 
段期间,文家大人们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当前这件造反的事情上,也有一些乡邻戚族们来 
回报告有关的消息。他们所谈论的无非是那些人参加了“会匪”造反队伍如何集结行进以及 
怎样遭受失败等类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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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家的大人们获得消息,确知他们曾经信托过的那位管店先生竟是洪江会的一个百总, 
更显得惶惶然,这大概是怕牵连到他家的原故。他们曾有过这样的猜测:“管店先生也许是 
为了避免地方上歹徒们的罗唆,才加入帮会,以期获得庇荫。”当他们听见邻近的乡人们有 
些随着造反队伍出发,往往会提出某一个名字说为什么这个安份守己的人也造起反来了。文 
家这个乡绅人家,不用说对于造反是持反对态度的;但竟有这许多乡人都卷了进去,实在使 
他们大惑不解。 

    经过了这场风暴,我的小心灵中开始印上了许多新奇的情景;知道了这就是所谓“洪江 
会造反”,而且也模模糊糊的了解了造反是怎么一回事。 

    在文家躲藏了十天以后,乱事似乎是平静了,交通恢复了,我家派了人来接我回家去。 
我安然回到梽木山家里,曾为我耽心的母亲和家里的大人们自然是非常欣慰的。他们对于造 
反的事,心有余悸。谈到下列的一些要点:我家大人们在阴历十月十九日(即公历一九○六 
年十二月六日)傍晚已听到风声了,忙着把家里贵重的什物搬到山上去,人也躲藏在山林里。 
当晚,有一个洪江会的千总就在我家门前的广场上集合了从各村来的党徒上千人,杀猪造饭, 
吃饱后再行进。屋前屋后都是火把,他们在广场上升旗,叫喊,叫做“誓师前进”。 

    广布在湘赣一带的洪江会原系洪门圈子里一个后起的较小支派。洪门起于明末清初,为 
明朝遗老所参与的一个秘密结社,在太平天国时起过重大作用的天地会、哥老会、三点会、 
三合会等等均系洪门内著名的组织或支派。在清代的各种秘密结社中,洪门是较为进步而又 
是最有势力的团体。它一直标榜“反清复明”,但为了避免镇压,这一政治目的是埋藏得很 
严密的,只在必要时,拿出来一用(如洪江会造反时),平时却显得是一个神话和迷信交织 
而成的江湖义气团体,这样经过二百多年的演变,这团体的政治性被冲淡了,而且逐渐包容 
了不少为非作歹的分子,常做些包庇营私的勾当。人们统称之为“洪帮”,官厅称之为“帮 
匪”或“会匪”。 

    我的家乡成为洪江会的一个重要据点,也不是偶然的。上栗市是江西省萍乡县北乡的中 
心市镇,离萍乡县城八十里,离湖南省的浏阳、醴陵两县的边境都不过二十里左右,水路能 
通长沙汉口,那一带正是横亘湘赣交界罗霄山脉的中段,山峦起伏,竹木茂盛。造纸、爆竹 
和麻布等手工业相当发达。商贾负贩往来湘赣鄂等省的也素称频繁。沿着罗霄山脉更有许多 
土式的小煤矿。各小煤矿之间和矿工之间常有械斗事件发生。小股土匪也常出没于这一带的 
山林间。这种两省交界、当局统治力薄弱、而又土产丰富、商业发达、械斗成风、地方不靖 
的地区,正是江湖团体滋生的温床。 

    几年以前,洪江会的党徒们即在湘赣边境上开设了一些赌场,这种赌博的性质类似上海 
的花会,当地名之为“开标”。开标办法是分三十六门下注,如果押中了,赌场就一钱赔三 
十钱。每天开标一次,上午赌场派人到各乡村去找下注的人,下午四五时开标。洪江会的头 
目们就利用赌场的“交通”人吸收各地乡民入会。如果湖南的官厅加以取缔,他们就往江西 
跑;江西官厅取缔,他们就往湖南跑;而湘赣两省的官厅又难于一致行动,所以他们能自由 
发展。三五年下去,赌场的势力愈形膨胀,加入洪江会的乡民也就多起来了。 

    洪江会专在下层社会中发展组织,入会的最大多数是农民、手工业者、矿工和负贩挑夫 
之类,自然也包括不少地痞流氓。地主绅士和知识分子几乎没有。这个秘密帮会以江湖义气 
相号召,加入者觉得可以得着一种保障,无论做甚么事都不会受人欺侮。何况加入的人既未 
受到甚么严格的约束,那时这帮会也没有昭彰的恶名;因此,下层社会多乐于参加。 

    成为洪江会指挥中心的那一带的赌场,组织算是不坏的。它们很能赚钱而又颇有信用, 
从没听见赌场有明目张胆欺负乡下人的事发生;所以乡村富户参加这种赌博的也不少。而且 
赌场和洪江会的活动展开以后,这一带就成为它们的势力范围,小股外路土匪就不敢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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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没,抢劫的事倒反稀少了。因此,一般人最初预料不到洪江会会有甚么惊人的举动,也不 
觉得它们的活动对地方上是十分有害的。 

    一九○六年洪江会起事的前几个月,首脑们开始表现出他们的政治企图,四乡的风声便 
渐渐紧起来。最初是一些反满的故事和神话在传播着,接着又在暗中传出这样的话:如果有 
一天洪江会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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