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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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回忆- 第2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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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紧起来。最初是一些反满的故事和神话在传播着,接着又在暗中传出这样的话:如果有 
一天洪江会要起事,每家都应在大门上张贴一张用黄纸写上的大“明”字(即明朝的明字), 
以为标记。那家大门上没有“明”字标记,就是败类。后来洪江会更标榜出两个主要目标: 
 “反清复明”和“铲富济贫”。“反清复明”是洪门的老口号,那时已无“明”可复,其主要 
含意还是发泄排满的民族意识。“铲富济贫”这口号比“反清复明”的口号渊源还要早些, 
中国历史上的叛乱都有这种类似的口号。可是这句话的含义,也并不明确。一般说来,只是 
将富户的钱粮没收过来,发散给那些傲傲待哺的贫民罢了。 

    洪江会起事逼近了,纪律也宣扬出来了。所谓“三刀六眼气”,是洪江会圈子里一种早 
已订下的严重处罚,那是说,谁要背叛了洪江会,或者违犯了它的重要会规和纪律,就要被 
刺上三刀,并且要现出六个眼来;即每一刀要有一个进的眼和一个出的眼。这种帮会的制裁 
办法虽然从未听见真正实行过,但其残酷性足以吓唬乡下人,也能藉之维系其本身团结,作 
用是很大的。 

    洪江会更将它的党徒按照部队的形式编组起来,乡村地域的区划,每十个壮丁编成一个 
最小的单位;由洪江会的大头目就十人中指定一人做什长来统率。十个什长之上指派一个百 
总;十个百总之上指派一个千总;千总之上还有统领等名称。起事前这个区域里洪江会的大 
头目觉得党徒众多,一切似以准备就绪,又因秘密泄露,乃决定突然发难。发难的日期是非 
常秘密的,一般人事先毫无所知,官厅方面当然更不知道。那天上栗市惊慌到来的时候,即 
是洪江会的头目们正在下达集合的命令。这个命令的要点,大致是指示各什长、百总和千总 
召集部属,配带各人已有的武器,按时向指定地点集合,并向指定地点行进等等。第二天清 
晨我们三个小孩在文家店铺、门口所看见的农民队伍,也就是依据命令集合起来的一支。 

    这支造反的队伍究竟用的是甚么名称,其领导人物又用的是甚么头衔,这是一件传说纷 
歧的事。只知龚春台确是这次起事的首脑,乡间称之为洪江会大头目或大统领,据说他曾出 
过一些布告,但这一点我已找不出可靠的根据来。 

    龚春台不过是洪江会萍浏区域的大头目,并不是整个洪江会的最高首领。洪江会的大首 
领是哥老会的马福益。龚春台的造反计划是将各处集合起来的会众,一起集结在浏阳南部的 
某个地点,由他统率着浩浩荡荡的杀到浏阳县城去。他心目中大概以为占领浏阳县城是一件 
轻而易举的事,他设想只要占领了浏阳县城,将造反的旗帜高高树立起来,散布在各地的洪 
江会就会闻风响应。 

    一九○六年夏秋之间,湘赣交界一带地区发生旱灾,十月间这一带的人民已感觉米珠薪 
桂,人心颇有浮动。龚春台就利用这种饥荒情况,号召党徒,说打下浏阳县城,没收富户的 
钱粮,大家才有饭吃。据说他的队伍中还有一些挑着箩筐的穷苦人民一同行进,准备打下浏 
阳县城可以分得粮食,这一点也是他能够号召大家起事的一个主要因素。 

    龚春台和其他洪江会头目们发展党徒和办理赌场,表现得很能干;但对于作战一事,却 
缺乏应有的准备。据说龚春台确曾集结了一支两万多人的队伍,声势不为不大。可是他并没 
有组织起一个有效率的指挥机构,那些大小头目们又都是临时集结起来的新手,显得有些盲 
人瞎马。因此,这支庞大的队伍在两天的行动中,不能按时合理进餐,有些分不到房屋休息, 
居住行动又无规律,受尽饥饿、寒冷、疲惫等折磨。而且这支莫名究竟的农民队伍,在造反 
心理上是没有得着充分鼓舞的。这群人遇到困难就容易发生逃亡回家的想头,也不曾充分警 
觉到造反失败后的严重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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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回忆》第一册  

    阴历十月二十一日(即公历十二月八日),这支造反队伍进到离浏阳县城很近的地方, 
就遭遇到少数洋枪队的抵抗。原来城内官方得到消息后,在十分恐慌之中从事戒备,紧闭城 
门;并派出几十个人的队伍,携带仅有二十六支步枪,出城作无可奈何的堵截。可是这支造 
反队伍却在洋枪队隔河稀稀疏疏的射击之下,密集在大路两旁乱作一团而动摇起来了,只支 
持了不久的时间,队伍就因失去了控制开始大批逃亡。据说当时这种逃亡情景有如堤防溃塌、 
大水奔流一样。头目们在队伍溃退下来之后,曾采取过整饬部队、分股活动等步骤,但大部 
分党徒已经逃亡了,无法再行集合,剩下来的各小股也觉得形单势孤,士气低落。在官军进 
剿的风声日益紧急的威胁之下,继续活动了几天,头目们认为大势已去,终于采取了解散队 
伍、分途躲藏的步骤。事后官方曾大事宣扬说:“十万洪江会被二十六支洋枪打垮了。” 

    洪江会进攻浏阳之役是这幕造反剧中最主要的表演。龚春台所统率的那一支队伍是其中 
的主力军。邻近萍北浏南一带的其他地区的洪江会,虽曾有过一些响应和零星的行动;但他 
们听见浏阳县并没有被打下,主力军业已溃散的消息,也就看风转舵,消声匿迹,不敢再有 
所活动了。广布在各地的洪江会不能同时发难,显然是这个组织一向缺乏统一领导的原故。 
这样,一九○六年洪江会的造反,就和历史上若干次未成熟的“会匪”、“教匪”的起事经历 
相似,宣告流产了。 

    洪江会造反的风暴算是过去了,官军的进剿却接踵而来。 

    当时我的家庭认为乱事虽已过去,但祸害仍将继续,进剿的官军来了又不知会做出一些 
甚么事情来。家里的大人们吩咐下来:不要乱说话,不可再谈造反的故事,也不要到外面去 
走动,以免遭受牵连。果然,在我回家后的几天,进剿的官军的一个支队到达了我们的山口 
村里。这是一支满清的绿营军,俗名叫“绿勇”,每一个大兵身上都穿一件绿色的号褂,背 
上有一个大“勇”字。那天上午来到我一家里的是一个哨(即一排),大约二十余人,每人 
都背着一口马刀,还携带了几枝步枪。他们进门之后,声势汹汹。有一个大兵抽出马刀,斫 
去陈设在木厅里一张古老台桌的一角。哨长立即装腔作势的宣布:“你们这个地方是造反的 
区域,你们为何不预先报告?现在朝廷有上谕,造反者就地正法,隐瞒不报者同罪。再有甚 
么叛乱就杀光这里的首姓,烧光这里的房屋。” 

    我家里的大人们也和乡村中其他一般人一样,对于军队是一向不怀好感的。他们心目中 
的官兵是剿匪不足、扰民有余、蛮不讲理的可怕人物。他们对于“绿勇”到来,显得惊慌失 
措,赶紧穿好补服,长袍马褂出来迎接,低声下气的周旋,对于绿勇们的横暴行动却不敢有 
所抗议;这真是“秀才遇着兵,有理讲不清”的情景。所以穿起补服,固然表示自己是满清 
的臣民;更重要的是,补服多少有些辟邪的作用。按律,官厅和军队对于有“功名”的人, 
是不能任意侮辱的。 

    我家可说是诗书之家,历代相传直到我祖父和父亲一辈,大多是读书人。大屋里住着祖 
父一辈六房人家,每家都有收五百担到一千担租谷的土地;因此,也可以说是地主乡绅之家。 
我祖父这一辈六兄弟中,有四个是可以戴顶子穿补服的。其中两个是由正途秀才出身,另两 
个则是捐班出身。到我父亲一辈,因科举开始废除,多数人逐渐转入新式学校。我父亲是在 
满清最末一届的省试中取录的拔贡(他那时不在家,到浙江法政学校去学法律去了)。因此, 
我父亲这一辈只有两三个人是有所谓“功名”的。我家这些读书人,平时不过问地方上的事 
情,也不出入当地衙门,他们实在不习于应付绿勇们的骚扰。 

    随着绿勇之后,当地的保正、闾正等也跟着来到了,他们不仅有责任来从事招待,而且 
也是应付官兵们的内行。绿勇经过他们的接待和疏通,心理上起了若干变化,我家大约花了 
不少的钱来满足他们的欲望,而且杀猪宰羊,将那些官兵如上宾一般款待,绿勇在酒醉饭饱 
之余,初来时的气焰也就消失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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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回忆》第一册  

    绿勇在我家骚扰了一阵之后,就分途去捉拿“会匪”。他们在路上,在田野中,甚至挨 
家挨户看见壮丁就抓,捉了许多农民、手工业者以及挑夫等,拘禁在离我家五里的一座庙里。 
哨长责令地方绅士和保正闾正等前往指认谁是造反的“会匪”,以便就地正法。 

    这件事对我家大人又是一个大难题。他们知道自身决不能去指认,如果说被捉的人都不 
是“会匪”可能会犯隐瞒不报之罪;反之,如果真的指认出来,这无异是亲自置人于死地, 
还可能牵连甚多,实在是一件不愿做和不忍做的事。大概又是“钱能通神”,事情又如此这 
般安排好了。哨长默认不必由绅士保正们出面指认,可以派一些小孩去代为办理。这种通融 
办法似乎是再不能推脱了。于是我家大人只有提心吊胆的挑选几个伶俐的小孩去干这冒险的 
勾当;我也是被挑选的一个。 

    我们这些小孩事先经过父母的密嘱,随着保正及绿勇走到那庙里,看见满庙都关的是诚 
惶诚恐的待决之囚。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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