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追溯过去,推测未来,以毛泽东发言为最多,总括起来,大致有下列各点:
一、蒋介石究竟搞些甚么名堂,还是捉摸不定,可能有抗日的倾向,但也可能要压迫抗
日势力。若就前者来说,表示西安事变中南京的主和派(抗日的)显然得失,讨共派(亲日
派)受到了若干打击。现在“天安”、“剿匪”这类的话比较少,抗日的声浪比较高。蒋本人
也痛恨日本。对付西安事变的关系人,蒋氏曾用各别击破的手段,首先是张学良受审和被管
束,再是张杨部队被逼撤离西安和被分解,蒋的中央军已大量进驻西安。但蒋仍指我们为反
动派,并没有完全放弃消灭我们的企图,我们仍须花许多力量,推动他走上抗日的道路。
二、中共中央一直推动蒋介石抗日,二月十日中共中央曾致电国民党三中全会,表示国
内和平统一的愿望,但国民党置若罔闻。周恩来在外奔走,与张冲一直保持联系,经过张冲
与蒋接头,准许中共投诚自新的原则是确立了,但国民党的态度还是盛气凌人,周恩来往往
会听到这样的话:“中共只有毫无保留的投诚,否则就会被消灭。”毛泽东说周恩来办外交所
受的气,更甚于一九二六年三月二十日事变以后,我在广州所受的。
三、毛泽东讥讽蒋介石和国民党有“阿 Q”精神。分明是抗日势力逼得他不能剿共,却
要摆出中央那副臭架子,满口“根绝赤祸”、“中共输诚”。其实口头和书面虽搞得煞有介事,
实行起来只是潦草敷衍。毛认为蒋和国民党硬要做“阿 Q”,那我们就让他神气活现自我陶醉
好了。而我们所要的是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实际效果。
四、中共中央可以回电周恩来,接受所谓投诚条件。我们所赞成的是一九二四年国民党
改组以后三大政策为基础的三民主义,这与现在国民党的反动作为有所分别。所谓改编红军,
取消苏维埃和停止土地革命等,这本是实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的应有文章,我们早已提
出来了。此外,我们还可以提出抗日的积极要求,如抵抗日本侵略,保障言论集会自由,释
放政治犯等。我们要坚决主张的是中共的独立,红军的实力和陕北这块地盘的维持。
五、我们答应了国民党这个阿 Q 所提出的条件,但还可以采取拖延的策略。国民党提出
这些投诚条件,用意自然在彻底消灭我们,我们可以利用这样那样的理由,使国民党不能对
我们的红军,加以改编或调散。我们仍然可以要求陕北特区直属国民政府,力争特区人员的
调动由我方推荐的权利,苏区内已经分了的土地,不能再发还原主,地主民团势力不能让他
们再起来,只要能拖到有一天抗日战争发生,那就一切迎刃而解了。
六、我们觉得接纳所谓投诚条件,也有危险的一面。抗日战争如果一时不发生,蒋介石
就有翻脸的可能。如果他雷厉风行的执行这些条件,派人来点验红军,实行渗透,并任意调
遣,同时派大批特务渗到陕北特区下层机构里,实行捣乱,那我们就拖无可施了。不过我们
退到最后阵地的时候,我们还是可以奋起反抗。而且我们由此也能获得一些时间,来充实自
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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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回忆》第三册
七、我们认为这是一个严重关头,需要全党一致慎重应付。国民党那些准许中共投诚自
新的话,若传到一般同志耳朵里,可能引起内部纷扰。中共中央委员们应竭诚合作,耐心说
服各级同志。尤其重要的是我们要推动国民党抗日,防止它向我们进攻,就更需要全党钢铁
般的团结。
我表示赞成这样的做法,并指出我已经做了一个时期的越王勾践,只有再继续做下去。
毛泽东听了我的话拍手叫好:“对!就让蒋介石做阿 Q,我们来做勾践!”于是我们决定了复
周电文的原则,接受国民党的条件,会议也就在一团和气中结束了。这也是我在西安事变后
所参加过的一次最有效果的会议。
这次会议使我已经冷寂的心情,又有些热哄哄起来。我觉得政治局委员们到我这里来开
会,大概是鉴于几次我未参加中央会议,所以过来迁就。而且这样一件重大的事,我的意见
如何,他们视为是重要的。会议中一切表现,大致也是寻求谅解,无形中弥缝了过去斗争的
裂痕。我即已表示了共同负责的态度,就应考虑今后应否去参加中央的会议和工作。我当时
决定还是保持原有态度,再不受那些阴谋家的摆布,我虽然可以参加一些工作,但决不再参
加政治局会议。
那次会议后不过数日,抗大教务长成仿吾,邀我去讲授政治经济学,他告诉我这是一个
高级班,学生四十余人,都是各地大学经济系的学生,其中半数是大学已经毕业的,程度最
低的也是大学经济系三年级的学生,不用说他们对经济学已有相当的知识。不过他们所学的
都是资本主义的经济学,要我去讲马克思主义的经济学。
我于一九二八——三 0 年间,在莫斯科读了约两年马克思《资本论》,对于经济学的造诣
很浅。而且多年厕身军旅,书本早已扔开了,因而我向成仿吾表示我这半罐子水,如何能讲
经济学。成仿吾极力要我担任,并说如果我不肯教,再没有别人可以担任,这样,我只好勉
为其难了。
那时,各地的青年学生,涌来延安的大量增加,学生们和从前一样,背着自己的行囊,
不辞跋涉与艰险,从遥远的各方奔向延安。再有些是经过千辛万苦,才到达目的地,还有些
中途被国民党拦住了,甚至有些遭到拘捕和杀害。他们将延安看作是抗日圣地,“抗日的到延
安去!”这句话,成了青年人的口头禅,国民党压迫青年的政策,也无异为丛驱雀,为渊驱鱼。
中共中央将这些投奔延安的青年都送到抗日军政大学去学习。到了四月间,外来学生的
数目已有一千几百人了,抗日军政大学随之扩大,城内校址不敷应用,乃扩至城外飞机场附
近,学校的设备极为简陋,教员教材尤感缺乏,而学生人数和班次又日在增加。毛泽东在那
里讲授哲学和战略问题,后来他所发表的的《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矛盾论》、《实践
论》等文,就是以这时的讲稿为基础的。张闻天、凯丰讲列宁主义党的建设,朱德则担任游
击战术等类的课程,所有中共中央重要人员,大致都担任了繁重科目,我算是参加较迟的一
个。
我讲经济学,每星期九小时,分排在三个上午,要在三个月内授毕。这是一个繁重和几
乎吃不消的负担。我搜集了在延安可能找着的经济学的书籍,日夜准备我的讲稿,每天都要
工作到深夜。在飞机场附近的一个课室里,学生们带着他们自备的小凳子,分别排列坐在那
里听我讲课。课堂内除了一块黑板之外,没有任何设备,学生们都按时来上课,除疾病外,
不会有人缺席,他们都埋头摘记我所将的话,心无外骛,他们所提出的问题,也都是关于经
济学范围内的。他们觉得他们是自动学习,似乎延安一切生活上的不舒适,都毫不影响他们
的求知欲。
我这样努力了三个月,幸好完成了任务,如果不是卢沟桥的枪声,改变了我的教学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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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回忆》第三册
也许我能成为一个经济学教授。四十多个学生和我相处的水乳交融,彼此坦诚相对,连师生
间的矜持也没有了。学生们觉得我是他们所遇见的经济学教授中最能干的一个,学校当局也
把我当作一名好教书匠。我虽自知仍不过是一个经济学的学生,但这些鼓励也颇使我自慰。
这种极度热烈的学习气氛,使我忘记了辛苦,生活上也不感单调。工作之暇,常有学生
到我的住所来,教我唱抗日歌曲,他们也不似我这个学音乐极为笨拙的学生而讨厌。我的同
志们和学生们,有时来陪我散步和漫谈,四方面军的干部,也常成群的来探望我。我下山上
课的时候,也常有人围着我谈天。我当时的原则是,遇着党内问题,就只笑而不答。
由于大批各地前进学生涌到,多数是共产主义的同情者,那时已使整个延安的气氛为之
一变。他们带来各大城市的消息,开展了在延安的那些游击英雄们的境界。人们无论在接谈
中、文化娱乐中,以及公共活动中,再也不谈那些长征的单调故事,一切都以抗日为主题了。
各地社会状况,也渐为人们所知晓,外来的影响日甚一日。中共少数白区地下工作人员,如
刘少奇等,秘密来到延安,更使中共巨头们直接受到影响。
刘少奇与四月间由白区来,向中共中央提出了一个很长的书面报告,他描述各地抗日运
动的澎湃,指出中共在抗日领导方面太没有力量,中共的白区工作十分破碎。他推究其所以
如此的原因,是中共的政策一向犯着左倾的错误。在他看来,国共合作时期,中共对国民党
政策和领导工农群众的政策,便已左倾多于右倾。后来在苏维埃时代,更犯着严重的左倾错
误,以致抹杀了日本灭亡中国的危险。因而,他要求中共的政策,要从实际上迅速转变过来。
刘少奇这个万言报告书,曾引起中共中央的不安。张闻天等那些留俄派,认为这是大逆
不道的主张,因为刘少奇竟说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中共主要也是犯了左倾错误,这无疑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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