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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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回忆-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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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变,与蔡校长的改革政策是互为因果的。 

    一九一七年春,陈独秀任北大文科学长。他所主编的《新青年》月刊也在我们学校中和 
书摊上买得到了。这刊物于一九一五年九月十五日创刊。但北大同学知道这刊物的非常少。 
一九一七年一月,胡适在《新青年》第二卷第五号上发表了一篇《文学改良刍议》,接着陈 
独秀在次一期上又发表了一篇《文学革命论》,才引起同学们广泛的注意。白话文易于以浅 
显通用的语句,自由而确切的表达作者所见,又便于多数人阅读,比之文言文的多所拘束, 
好像是文字上的一次放足运动。当时胡适谓为“活文学出现”,陈独秀更高举文学革命的大 
旗。这样就展开了新旧文学的大论战。 

    我在北大同学中是最先拥护新文化运动的一个。我这个一年级生,最初是埋头于功课, 
成绩还算优良。我和当时的许多青年一样,以不甘落伍、力求上进的新时代青年自命,除了 
功课而外,还经常爱读《东方杂志》、《大中华》等刊物,希望从此探究出一些救国治学的新 
门径。一九一七年春我看到了《新青年》,一眼就觉得它的命名合乎我的口味,看了它的内 
容,觉得的确适合当时一般青年的需要;登时喜出望外,热烈拥护,并常与反对者展开争论。 
当时同学中尊重孔子学说、反对白话文的还占多数。无条件赞成新思潮、彻底拥护白话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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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占少数,但他们具有蓬蓬勃勃的热烈精神。新旧之争,就在课堂中、宿舍里到处展开着。 
在争辩之中,守旧论者的论据渐渐动摇起来了,不少的同学陆续转变到赞成新文化运动方面 
来。新文化运动在北大就这样一步一步的站稳了它的阵地。 

    新文化运动的影响日渐扩大,所提倡的科学与民主,风靡一时,是继康有为的大同学说 
②、孙中山的三民主义之后,又一高举起来的革新旗帜。《新青年》的发行数量也增多了, 
每期出版后,在北大即销售一空。一九一八年十二月陈独秀又主办了另一政治性的新型刊物 
——《每周评论》;一九一九年一月,北大同学傅斯年、罗家伦等出版响应新文化运动的《新 
潮》月刊。这在当时被视为《新青年》的两个卫星。此外,上海、北京等地有些著名报刊也 
在响应这一运动,而各地新生的小型文艺刊物和文学团体也开始滋长起来了。 

    社会主义运动也随着新文化运动的发展而活跃起来。无政府主义在中国产生较早,其活 
动亦较为显著。一九○七年六月二十二日,李石曾、吴推晖、张静江等就在巴黎创办了中文 
的《新世纪》周刊向国内宣传无政府主义,后来蔡元培也成为其中的要角。到了一九一七— 
一九年间,在北京、广州等地,无政府主义者的活动增加起来了,其所发行的小型刊物颇为 
流行。他们保有无政府主义者的各种特色,也积极支持新文化运动。此外,一九○六年同盟 
会的《民报》曾发表过朱执信节译的《共产党宣言》;同时,宣扬社会主义的文章,也往往 
见之于其他小型刊物。辛亥革命时江亢虎曾组织“中国社会党”从事政治活动,后来因遭受 
压迫,渐渐默默无闻。经过一段消沉时期,到一九一八年十一月欧战告终,俄国革命的影响 
进入了中国,社会主义的思想才重新抬头。当时《每周评论》、《新青年》和上海的《星期评 
论》等刊物常登载一些介绍马克思学说和同情俄国革命的文章。 

    新思潮像一股洪流到处泛滥,也侵入到我的家庭。我到北京以后,每星期都将我阅读过 
的报刊和少数新书邮寄给我的父亲。后来我所寄去的书刊就多是《新青年》这类的东西,其 
中甚至有无政府主义者的刊物。我还常写信向我父亲鼓吹新思潮。父亲保持了约一年的沉默, 
来信中绝不表示关于这方面的意见。后来他终于开腔了,信中长篇大论的反对新思潮,尤其 
讥讽白话文,并主张保存国粹。这样就引起了我们父子间各执己见的辩论。 

    新旧冲突不仅限于思想方面,还演化到具体的事实上来。一九一七年春,我家庭代我订 
了婚。这是我祖父的主动,父母只是赞成而已。他们依照习俗,代我找了一个门当户对的未 
婚妻,事先并没有征求我的同意。我曾去信表示反对,大意是:那个成为我未婚妻的女子也 
许是很合适的,但我根本不认识她。后来,在我与父亲通信辩论新思潮问题的时候,又提出 
这一问题,并坚决主张解除婚约,这使父亲大感困难,这僵局后来由我亲戚从中调解,婚约 
终于解除了。 

    我父亲于一九一九年春来到北京。我每星期都去看他,照常送给他一些书刊。彼此叙起 
家常来一样是很亲热的。父亲知道我已是一个活动的急进分子,常在慈爱的颜色中表示不以 
为然的神情,但不再提起解除婚约和新思潮的问题。父亲在北京住了一个短时期即离京南下, 
我送他到车站,并诚恳表示:父亲素来是谨言慎行的,儿子却愿与旧社会宣战。父亲为了立 
身处世的方便,对儿子的所作所为不妨采取不负联带责任的态度。 

    父亲听了这些话后,表现得有点难过,保持沉默。我们父子就这样告别了。 

   ① 京师大学堂系北京大学的前身,创设于光绪二十四年(一八九八年),由孙家鼐第一任的管学大臣, 

学生都是“进士”、“举人”出身的各京曹,所以充满了衙门的气味。宣统元年(一九○九年)十一月筹办 

分科,设经、法、文、格致、农、工、商七科。民国成立,改称为北京大学,由严复、胡仁源先后任校长, 

至民国五年(二九一六年)胡仁源赴美,始由蔡元培继任校长。这是中国一间最早由官办的正式大学。   

   ② 康有为的《大同书》在一九一三年陆续刊登于《不忍杂志》,主要主张为破除国界、毁灭家族、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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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私有财产,以进人类于大同的世界,这在当时不能不说是最急进了。中华书局有单印本。   

    第六章 “救国第一” 

    欧战期间,日本独霸东亚侵略中国的野心,日甚一日的付诸行动。它为了实现一九一五 
年的二十一条要求,多方干预中国内政、企图在北京制造出一个亲日政府,这使扰攘不安的 
中国政局更行混乱,也使中国人民的反日怒潮汹涌澎湃起来。新文花运动以内部革新为主要 
标志,也曾引起新旧之争,反日则是当时爱国运动的主要内涵,又使人们不计思想分歧,趋 
于团结。“救国第一”的呼声喊了出来,成为五四运动的前奏。 

    袁世凯虽然死了,但他所培植的北洋军阀势力,依然统治着北京政府。段祺瑞继袁世凯 
而当权,其资望实力不如袁世凯,而专横跋扈则殊不少逊。 

    一九一七年八月十四日,段祺瑞明令对德奥宣战。这件事他与日本早有默契。日本企图 
在共同参战的名义之下,进一步控制中国。段则企图在这一名义之下,扩充他的军事实力, 
以获得财政上的支持。一九一七—一八年间,段氏先后向日本借款近一亿五千万元,借款条 
件于中国极端不利。 

    当时一般青年愤恨日本的侵略,对于段祺瑞的亲日卖国行为,尤为切齿。可是他们目击 
现实政治的混乱腐败,多表示鄙薄不愿与闻,即对孙中山所领导的国民党,也因其内部混乱 
及反日面目的不够鲜明,不寄予甚大的希望。虽然青年们觉得反日爱国为不可放弃的天职, 
可是没有组织,发动不起来,甚至有些人惧怕会因此卷入现实政治漩涡中去。一部分青年从 
事新文化运动,也有不多谈现实政治的倾向。 

    一九一八年五月七日,留日学生因抗议中日东京会议所签订的《中日两国防敌协约》, 
被日本警察逮捕多人,激起一千多个留日学生罢读归国的事件。其中一部分人回到北京,痛 
陈在东京受辱的情形,引起北京学生的广大同情。少数热心同学发起,在北大第三院举行学 
生大会,听取归国留日学生代表报告,并商讨响应办法。五月廿一日,北京各大学一千多学 
生和少数天津学生代表结队向总统府请愿,反对这一协约的签订。同时以反对向日借款、取 
消二十一条、收回山东权益等为请愿的更广泛目标。这次请愿是十分温和的,类似康有为的 
公车上书,由四个代表捧着请愿书,恭而且敬的求见总统。我们大队学生则在新华门外肃静 
等候;既没有人演说,也没有标语口号,市民也不知道学生们在做甚么。这次请愿毫无结果, 
四个代表并未见着徐世昌总统,仅由其秘书代见,答应将请愿书转陈。四个代表步出总统府 
向大队约略报告数语,大伙儿也就跟着朝回走。当时我身历其境、真是觉得太不够味。幸好 
有一位天津学生代表郭隆贞女士在总统府门前大哭大闹一顿,表示抗议,才显示了一点热烈 
的情绪。 

    因为受了那次请愿的刺激,我和少数热心分子常向同学大声疾呼的指出:北京的学生死 
气沉沉,有类于冷血动物,爱国热情固比不上留日学生,甚至比之天津一个中学女生郭隆贞 
也大有逊色。这种说法普引起大批同学的共鸣。然而当时北大同学对于救国的意见并不完全 
一致,大体有三种看法:第一,不少同学主张由爱国人士逐渐展开活动,获得人民支持,将 
来这些爱国者能进入国会,掌握政权,形成政治上的新风气,救国才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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