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叹息是想到了后世,不管政体如何,实则这个政体都在维护本国大利益集团的权益,只是社会开明的话,普通人得到的保障就相对多一些。
而自己呢,终究又会给这片有几千年文明沉淀的大地带来怎样的变化?
至少所谓洋务运动工商业发展实则都是表象皮毛,真正要令中华文明长盛不衰,道德加法治才是可循之途,中华传统道德本就将“王法”视为极高的圣典,更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观念深入人心,只是执行时往往就走了样,千年来到后世都是一般,今世,总要有些不同。
但路,终究是要一步步走的,现在别说甚么立法法治,接受私人财产观念少些抄家的案例还需时日,至少自己暂时都做不到,比如遇到通匪之富商,若家都不抄又谈何威慑力?而自己,也乐于见到白花花的银子进入国库。
见李蹇臣欲言又止,叶昭笑道:“仪轩,有话可明言。”
李蹇臣不解的道:“王爷,讼棍多奸猾,王爷怎会对之看重?”确实,王爷所讲均是微言大义,可要说下公文指派讼棍们上堂用那三寸不烂之舌颠倒黑白,李蹇臣委实想不通。
叶昭就笑:“我明白你的意思,可咱这个讼师啊,那是要考试的,要取得讼师资格,要熟悉各行律法,辩护时要依照律法而辩。如果只是没理辩三分的耍嘴皮子,或者抓着字眼小节作文章,那不是讼师,那是无赖!”又道:“有了讼师这行业,咱们的法理受到考验,可趁机完善,更可以将那一条条法规不费力气的传于民间,何乐而不为?”
李蹇臣恍然,笑道:“王爷,卑职,唉,卑职能时时在王爷驾前聆听教诲,实在是人生幸事!”看得出,肺腑之言。
叶昭微笑不语,若说隐隐猜出自己心中志向的,文官中李蹇臣当属第一位,概因这广东各行律法一部部颁布,实则一些律法早就同大清律南辕北辙,现在天下大乱,南北争权,乃本朝从未有之变局,是以还没人拿来作文章。可若太平时期,不知道多少人会上折子弹颏自己,自己垮台的话,李蹇臣怕是第一个跟着掉脑袋的,可他如此尽心尽力,自然是有所领悟。
现今所谓讼师,其实并不能怎么维护犯人权益,以今之技术条件,包括欧罗巴诸国,虽也有律师,但冤假错案比比皆是,不过讼师之出现,想对极明显的冤案可起到一定的遏制作用,那就足够了,任何事物都会有其雏形阶段,妄想一步登天可没捷径可走。
品了口茶,叶昭正欲说话,侍卫匆匆而入,呈上一封书信,低声道:“王爷,瑞总管转来的。”
火漆封口,看到信封上娟秀的字迹,叶昭就是一笑,是红娘。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想来是怕信落入别人手中,信的内容也只寥寥一行字,“月上柳梢头,与君群乐画舫相会。”
叶昭一怔,红娘已经到了广州?随即心就微微有些热,可见红娘约的地点,又不禁摇头,画舫,也亏她想得出。
珠江画舫,驰名远近,历代骚人墨客描写花舫名妓、诗酒唱酬的歌词文章,难以胜数。虽没有秦淮之盛,出现也可能没有秦淮之早,但集花院、酒楼于一身的花舫,到本朝已相当鼎盛。广州城南江畔潄珠涌口有一座潄珠桥,乃珠江花舫麇集之地,桥畔就是广州四大丛林古寺之一的海幢古寺,有文人言道此处奢靡,称作“珍馔毕备,一宴百金,笙歌彻夜,风拂涛涌”。
夜幕降临,两岸华灯齐耀,波光粼粼,繁星熠熠,江水中除了大型花舫,更有穿梭往来的小型花舫,称为紫洞艇。所谓小型,只是相对而言,其实船体不小,布置幽雅,厅房俱备,设有专厨,既可泊于岸边,也可江中游弋,名妓侑酒,不少紫洞艇还自蓄有一二歌姬。
一副俊俏公子哥打扮的叶昭走于江畔,身旁跟了四名不怎么起眼的护卫,看起来就好像家丁仆役。
看着江中画舫上打扮俏丽的姑娘挥着手帕揽客,叶昭就有些无奈,本来写给红娘的信中,约她去坐火车,感受广州的变化,谁知道这丫头片子,看破了自己的心思?把自己约来这烟花之地,真是令人无可奈何。是在告诉自己,你这广州城,仍然藏污纳垢么?
对于花楼妓院,叶昭知道疏不如导,别说现今,就百多年后想真正取缔也是难上加难。
是以严加管理,准其营生,但定期给妓女们检查身体,规范其卫生条件而已。
实则本朝之前,所谓“妓”同西洋舶来品的“妓女”一词有很大不同,那些名妓,大概可算作表演艺术家歌星舞星的行列吧,地位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卑贱,若想做入幕之宾,也不是那么简单的,是以许多才子才会附庸风雅,演绎出许多风流佳话。
而现今广州,在这风月场所,也有恢复前朝气象之感,著名的三大画舫都有卖艺不卖身的名妓做嘘头,而粤报前些日子,更有好事文人评出了什么“四大花魁”,婉约派文人卖弄华丽诗赋吹捧,令四艺妓名噪一时。
“主子,这就是群乐舫。”一名侍卫指着江畔停泊的一艘富丽堂皇的画舫说。
叶昭微微点头,这“黄赌毒”好似都必定跟帮派挂钩,画舫经营也不例外,经营群乐坊的被称为群乐帮,实则就是坊主纠集了一帮同乡为护院,免得其它坊主相欺或者侵入其“地盘”,严格意义上讲并不是什么黑帮,这个年代,很多行业都有这种地域抱团现象出现。
群乐坊蓄妓逾百,各住小艇。小艇的装饰略似香闺,在江中画舫旁排列整齐,中间有浮桥为通道,直达大型花舫。
叶昭晃悠悠走过浮桥,早有画舫小厮上前搀扶,却被侍卫挡在了一旁。
群乐坊内,莺声燕语金碧辉煌。
厅心极阔,二层三层可扶梯而上,彩带飘飘,各房中传出的娇笑声勾魂荡魄,春色无限。
厅中大茶壶眼尖,一见叶昭便知是富家子,颠颠跑过来问候:“这位爷,您是第一次来吧,小的给您介绍姑娘?燕环肥瘦,包您满意。”
见叶昭不置可否,大茶壶眼珠一转,嘿嘿笑道:“那公子定是喜欢郎情妾意,本坊新来苏州丽色,名为玉琵琶,才艺双全,公子可想结识?”这类客人画舫最喜欢,出手大方,而且一旦着了魔就不可自拔,若姑娘手腕高明,多少银子也都送了来,
叶昭左右打量着画舫,琢磨了一下道:“我姓叶,来寻人的。”
大茶壶一怔,问道:“小的大胆问一声,可是叶昭叶公子?”
叶昭微微颔首,大茶壶立时神态更恭敬起来,“原来是公子,贵友早就到了,快请,小的给您带路。”
当下在前引路走上深红木梯,边走边道:“苏公子在月仙阁,来了有半个时辰了。”见叶昭只是微微点头,大茶壶就知道这是个羊牯,从未出入过风月场所,当下就笑道:“好叫公子得知,这月仙阁,等常人望一眼都难。月仙姑娘高傲的紧,只对苏公子另眼看待。”你呀,可是沾了苏公子的光。
叶昭倒是省起了,“袁月仙袁姑娘么?”
大茶壶咧着黑牙笑道:“原来公子也听过月仙姑娘之名。”
叶昭是看报看到的,隐约有点印象,袁月仙,广府四大花魁之一,粤报文人给其评价是“奇花初胎,生气远出”。
说着话,就曲曲折折转弯来到一间披红挂绿的大房前,房内隐隐有丝竹之声。房门窗棱雕四色小花,颇显绮丽,与画舫中其他花房迥异。
大茶壶轻轻叩门,恭恭敬敬道:“月仙姑娘、苏公子,叶公子到了。”
房内丝竹声歇,细碎的脚步声,接着房门被拉开,香风扑面,眼前一亮,门口俏生生倚一容色秀美的女子,叶昭却是一呆,不是为别的,实在这女子穿一袭民国旗袍,暗红旗袍紧紧围裹着她苗条性感的躯体,将胸部和臀部突出地展现了出来,旗袍下摆开叉到腿弯,诱人的玉腿若隐若现,颇为撩人。
大茶壶呼吸就有些急促,低着头,眼睛却偷偷贪婪的在她玉腿上扫视,嘴里道:“月仙姑娘可还有旁的吩咐?”
这,就是袁月仙了。
见叶昭“盯”着自己身子看,袁月仙秀眉微扬,但却不动声色,在这风月场所,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叶公子面不红心不跳,这还不算急色的,只是想不到苏“公子”所等的人原来也不过是个俗人。
叶昭却是在琢磨,虽不知道此旗袍是不是受了上海洋行旗袍的启发,这衣服款式,必然是逐渐演变,和前世比起来思路大同小异,想想也就释然。
袁月仙打发走了大茶壶,几名侍卫在叶昭眼色下留在了房外,叶昭晃悠悠跟着袁月仙进房。
房内芬香阵阵,家俬华贵鲜艳。
茶几软墩,几上茶杯彩盅小碗儿风格婉丽,观之忘俗。
靠窗站着一人背对叶昭,雪白燕尾装掩不住她曼妙媚骨,从后面看就油然升起秀色可餐之感。
“红,苏兄!”叶昭心里热乎乎的,笑着拱手。
丽人缓缓转身,粉黛轻描,眉目如画,艳美不可方物,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儿,可不正是苏红娘?
红娘星眸含着笑意,微微颔首,叶昭却早就几步到了她近前,连声问:“最近好吗?可?可没受伤吧?”真想搂在怀里嘘寒问暖一番,被僧格林沁他们欺负,何其令人心疼?却早忘了屋里还有旁人。
“我没事。”红娘嫣然一笑,踱步坐回了茶几旁,袁月仙笑吟吟帮红娘倒茶,又问叶昭:“叶公子,您喝什么茶?”
叶昭摆了摆手,道:“你先退下吧,我二人有事谈。”
袁月仙一呆,可真是一辈子都没见过这种男人,竟然对自己视若无物,张嘴叫自己“退下”?
红娘轻笑道:“月仙姑娘,弹一曲吧。”
袁月仙这才免去了尴尬,轻盈盈坐于对面,拨弄琴弦,泉水叮咚,潺潺而起。
叶昭微微点头,心说也好,倒也省得旁人偷听。
红娘似笑非笑的看了叶昭一眼,说:“刚刚不还盯着人家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