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月伊织没吱声,只是静静的帮叶昭拭手。
叶昭也知道自己这个问题有些尖锐,就算现今之世从世界范围来说,民族思想尚未兴起,民族认同也远不如后世教育培养出的青年,但皇帝毕竟是皇帝,在日本国民心目中地位应该很高,当然,不是具体到孝明天皇这个个人,而是指日本民众普遍心理上接受的最高统治者的符号。
现今自己摆明气势上压过了孝明天皇,更多多少少有些欺负他,不知道苇月伊织心里怎么想,但如果同自己指摘天皇之非,那她的可爱马上就会减了几分,她的性格也不是这种人。
叶昭笑了笑,就转了话题,问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很久没见了吧?”
“父亲、母亲,还有个弟弟,十年没见他们,只有弟弟去年来找过我。”苇月伊织平静的说着,好似在诉说别人家里的事。
叶昭啊了一声,说:“他们都是长崎人?”
苇月伊织道:“是江户人。”
叶昭暗道惭愧,还以为她是长崎人呢,说也是,这艺馆做的挺大,应该是到处物色有潜质的小女孩儿。不过看苇月伊织,自也不在乎自己对她一无所知。
端起茶杯,说道:“等回江户的时候,带你去看看家人。”
苇月伊织道:“他们都迁来京都了,去年弟弟去长崎见我,给了我地址。”
叶昭奇道:“那可真巧了,你还记得地址么?写出来,我叫人接他们过来。”
不管苇月伊织想不想见亲人,听了叶昭的话,就去室内寻了纸笔,写了父母的地址。
叶昭就笑道:“给那奏者番送去,叫他遣人接你家人来二条城。”
在二条城中,还有部分侍女侍从以及幕府属官,为中国摄政王服务。奏者番即是幕府属官官职,掌管礼仪。
苇月伊织窈窕身影回转的时候,叶昭站在池塘边观水中金鱼,刚刚点了颗烟卷,好几日未吸烟,乍然喷云吐雾,倒是说不出的舒畅。
苇月伊织显然没见过南国香烟,毕竟她初舞都没跳,更别说陪客人了,若不然南国商人中,吸烟的也大有人在。
木屐嗒嗒,煞是清脆好听,穿着典雅和服的艳美丽人走来,俏生生站在池塘叶昭身畔,略有些好奇的看着叶昭嘴里噙着的纸卷,一明一暗的火光。
“是雅片么?”苇月伊织问。
叶昭笑道:“不是,水烟你见过吧,这个,就叫旱烟吧。”
苇月伊织嗯了一声。
在二条城里吐烟圈,叶昭略有些恍惚,过了会儿,看向苇月伊织,说:“过几日,从江户就直接回金陵了,你跟我走的,是吧?”
丽人温婉点头。
话语间未免有些暧昧,再见她点头,叶昭心下不禁一荡,转过头,吸口烟,说道:“这一去啊,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日本国了,所以你这亲人啊,不管你心里怎么想,都要见上一见,免得日后后悔。”
苇月伊织轻轻嗯了一声。
不过叶昭没想到的是,苇月伊织的弟弟竟然是名武士,十五六岁的少年,头发高高挽起,宽大袖子的深棕色武士服,脸上略带稚气,棱角却也硬朗的很。
跪坐在空荡宽敞无比的敕使之间,少年略有些拘谨。
叶昭则坐在上首一种类似小板凳的低矮木方台上,接受少年的朝见,实则敕使之间本就是将军接见朝廷使者之所,屏风上画着猛虎和豹,象征着将军家的威武。
木方台旁侧有小茶桌,苇月伊织泡了茶,就跪坐在下首旁侧。
另一侧,则跪坐几名侍卫。
“你叫渡边一郎?”叶昭问。
“是!”少年微微垂首,挺胸,响亮的回答,眼角余光却偷偷看着姐姐。
当年,若不是姐姐的卖身契,家里也不会有钱做生意,更不会赚了些银钱给他买了武士的身份,父母一直觉得愧对姐姐,他更是想念姐姐,去年,他拿到了成人礼后的田地俸米,再忍不住去了长崎,想帮姐姐赎身,谁知道,到了长崎他才知道自己多么天真,艺馆的老板张嘴就要三千两黄金。
那天看到姐姐的时候,他忍不住哭了,自己长大了,却是这么的无用,和小时候一样,只能抹着眼泪,看着姐姐被人带走。
今天怎么也没想到,二条城的奏者番大人会亲自驱车去他家,说中国的摄政王殿下要见他,更带来了姐姐的印记,他激动无比,却又彷徨无助,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父母吓得躲了出去,就算在,想来也不会来见姐姐,那是他们心头的一根刺,他们不想拔,也不知道要怎么拔。
在这充满威压的御所中,渡边一郎惶恐无助,他只是最低级的武士,京都所司代的足轻步兵,就是做梦,也没想过能进二条城,更不要说在二条城的敕使间接受召见了。
姐姐,怎么会和中国的摄政王殿下在一起?
“你们说说话吧。”叶昭起身,走了出去。
外间绿水环绕,这是游式水庭院,水面曲回、泉流清澈,水池沿岸布置有湖石,形态各异。
叶昭又点了颗烟,大概十几分钟,木栅门被轻轻拉开,渡边一郎眼圈红红的走出,朝叶昭跪倒,躬身俯首:“姐姐就拜托殿下了!”虽然对方是那么的高不可攀,渡边一郎还是鼓足勇气,作出了男人的请求,虽然,声音不免微微发颤。
叶昭就笑,虽然听不大明白他的话,但也懂他的意思,走上两步,渡边一郎头垂的更低,叶昭对静静站在一旁的苇月伊织道:“跟他说,我答应他了。”
苇月伊织轻声对渡边一郎说了几句日语,渡边一郎俯首,大声应了几句,叶昭就能听明白“阿利亚多”,拍拍他肩膀,走进内室。
第一百二十一章 尔虞我诈
在京都这几日,叶昭算是跟孝明天皇混了个倍儿熟,两人互相拜访,话题也越来越是广泛。
在叶昭准备离开京都的前一晚,孝明天皇更在常大内设酒宴款待叶昭,而叶昭也就没带苇月伊织赴宴。
席上喝了几杯神户清酒,孝明天皇颇有感触的诉说自己的苦闷,自小就没人跟他说真心话云云,好似真将叶昭当作了知心朋友。
殿外竹林沙沙轻响,要说日式皇宫,旁的叶昭没什么感觉,但清幽二字其可谓深得其中三味。
叶昭并没有多和孝明多说什么,只是微笑品酒,倒是陪他多喝了几杯。
中途叶昭起身如厕,在一名清秀侍从通译引领下,沿白砾小路穿过一排青翠柏木,前方又是将殿屋连接在一起的走廊,叶昭微微摇头,上个厕所也这般不方便。
身边,白老亨一直紧紧跟着叶昭,寸步不离,颇有些关公赴会的意味。
走在木廊里,转了几个弯,突然就嘭一下,叶昭与人撞在了一起,是个极为瘦小的人,向后跄踉,险些摔倒。
叶昭定睛看去,却见是一穿着黑色和服的小女孩儿,也就十来岁大小,眉目清美脱俗,气质高贵,头上缤纷花髻,腰间红色锦带极为华丽,个头还没花姬高呢,却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己,叽里咕噜说着什么。
那跟在叶昭身侧的侍从,已经躬身,用日文对答。
小女孩儿一脸威严的看着叶昭,却是莫名令叶昭想起了蓉儿,她和蓉儿有着惊人的相似,只是蓉儿的威严是做给外人看的,更不会这般霸气外露。
清酒喝得有点高,被风吹过有些上头,叶昭就笑着对那侍从说:“这小女孩挺可爱的,是你皇室公主吧?那得喊我叔叔啦。”
“大胆!”小女孩儿瞪起了眼睛,好像小刺猬一般,恶狠狠瞪着叶昭,说的却是汉语。
叶昭距离她极近,被她训斥,不禁哑然失笑,伸手就照她小脑门来了个脑崩儿,说道:“没大没小!”
“啵”一声极为清脆,那小女孩儿捂着头,愤怒而惊讶的看着叶昭,嘴里叽里呱啦,很快就从阴影中蹿出四五名持刀侍从。
那通译吓了一大跳,连连大声喊着什么,小女孩儿蹙眉盯着叶昭,本来跃跃欲试的几名侍从听了通译的话,更是无所适从,手握刀柄,也不知道拔好还是不拔好。想是通译说了叶昭的身份。
白老亨早挡在了叶昭身前,铁塔般的汉子,比那几名侍从明显高出半截。
小女孩儿突然转身而去,小小身子踩着小碎步,好似在走廊里飘过一般,看得叶昭差点笑出声,这要半夜见到,非以为是女鬼不行。
又想到动漫里那神出鬼没的和服小女主们,突然在身后出现,脑门上划着几根代表尴尬的竖线,用不带一丝感情变化的腔调与男主对白,可爱中带着诡异,她绝对能带给人这种感受。
侍从们很快隐入黑暗中,通译侍从抹了把额头冷汗,对叶昭道:“是,是和宫公主,今上天皇御妹。”刚才他可真吓得不轻,若是摄政王少根头发,他的脑袋也就别想要了。
啊,和宫。叶昭揉了揉鼻子,大名鼎鼎啊,却不想是个小鬼怪。
回到常大内餐室,侍从自不敢将刚刚的事告之天皇,叶昭更不会提,怎么都感觉有失礼仪。
“殿下,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由我选派一批军人去中国,接受你麾下军校优良的军事训练。”明孝天皇突然盯着叶昭问。
这厮,比自己还清醒呢,而且,在探自己的底儿,叶昭脸上不动声色,心中一晒,历史上记载这位明孝天皇是比较糊涂的,死硬攘夷,一时支持倒幕派,一时又支持幕府,性格变化无常,可要将他当简单人物,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这要一口回绝,中国人对日本的狼子野心那就呼之欲出了,答应他,帮他培训日本军官,可不养虎为患么?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儿。
荷兰老师被打垮了,日本人马上盯上了更厉害的老师,进取、拼搏,能清醒认识别人的长处和自己的短处,正是这个民族前进的动力。
叶昭心里闪过千百个念头,微笑道:“我很乐意提供给陛下任何帮助,贵国军官团的名额等等,只管与我驻日领事详谈,我会吩咐他鼎力相助。”
孝明天皇优雅的举起酒杯:“殿下,我们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