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此而已?” 莫怪他怀疑。她答应他,除了左千秋,绝不伤这次来祝贺的任何一人。这实在太过奇怪。这样没有丝毫好处的买卖,为何她会接受?
看穿他的疑惑,她耸肩,“确实没什么好处。不过,到这时候也不怕跟你说实话。就算没有与你的交易,我原也会去杀左千秋的。”
这回轮到他震惊了:“为何?”
她微扯唇,学他之前的口气道:“这你就没必要知道了。总之,我们是殊途同归。哎——没必要一副受骗的样子吧。你该高兴,至少知道了我不会敷衍完成交易。是好事不是吗?”
楚梦生皱眉道:“那你要假扮梦诗拜堂是为了什么?”
寒烟懒洋洋睨过去,左右不改调笑的口吻,“好歹我就要去送命了,临死之前想找个江湖闻名的美男子一夜春宵,这不为过吧?”
楚梦生被她说得半晌反应不过来。若是真的,这女的真是放荡又荒谬,若是假的,——难道她要加害傲炎?
想到此处他心中一凛,脱口要求道:“我要你保证绝不伤害江傲炎!”
黑眸眨了眨,她顺意举手起誓:“皇天在上,我寒烟今日对天发誓,终我一生,绝不做任何伤害江傲炎的事情。若有违此约,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听着,只觉得她这个誓发得怪怪的,可又说不出来怪在哪里。此时,又听她续道,“可若是明晚他看到我,一时克制不住兽性大发,最后落个力尽人亡,那可不关我的事。”
楚梦生听着,又好气又好笑。忽然见她朝床铺走去,他警戒心立起,叫道:“你干吗!”
女子脚步不停,面容含笑半真半戏谑:“睡觉。不补充好体力,明夜如何大战三百回合?”
说话间,她已走到床侧。便索性立在一旁,静看那被她点了昏穴安卧被褥的准新娘。很美丽的少女,柳眉杏目,樱桃小口。细致如凝脂的肌肤。像朵清丽的水仙花。光这样看着,就能想出一大堆词汇:善良,娇美,天真,单纯,贤惠,端庄
全都是她没有的。
“你想干吗!” 到底是练武之人,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意并没有瞒过楚梦生。
看他紧张兮兮地挡在小水仙面前,她却反倒回神笑了起来。
她在嫉恨什么?
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洞房花烛
翌日,大喜之日。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成,送入洞房——”
红帷高挂的雕花床上贴着大大的“喜”字,桌上整齐摆着合卺用的酒壶和杯子,龙凤双烛安静燃烧,晃动的烛光映照着大红帕下沉默而坐的身影。
喜娘已经出去。房中并没有外人。那金制的凤冠压得她脖子都快断了,刚伸手想取下,即时又想起喜娘出去前所说,“小姐,这喜帕可不能自己取下啊。不吉利的。只有由夫君亲手掀起,方能一生相守,白首偕老。”
她这一犹豫,便连自己也忍不住嗤笑起自己来。难道还真想一生一世不成?果断地伸手一摘,连同喜帕和凤冠,都随意丢到地上。
顿时觉得颈上一轻,舒服不少。
她无视肩腕酸痛疲惫,双手背在头后,慢慢仰面躺下。
漆黑的眸望着床顶镂花刻纹,脑中不自觉又开始回想,先前喜堂中的情景。
喧闹的大厅,恭贺声,祝酒声,调笑声,交谈声。
而她,便在这一片喧闹的祝福声中,与那俊美男子隔着红锻,相拜成礼。
她看不到他,却可从红帕下方,看到体贴细微伸来搀扶她的那一双手。熟悉的修长好看。
一时间竟让她有些恍惚了。
半晌,慢慢握住。耳边听着“礼成“的声响,心下只是茫然,竟是夫妻了么?
眼前一片暗红。许久,痴痴望去,蓦然只见喜帕下相握的一双手。十指相覆,纠结缠绕。
是夫妻了她终于放下心来,原是想笑,眼角却渐渐湿润。
回味着那时情形,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兀自笑了出来。
笑了一阵,趴着,静看那先前被她掷在地上的凤冠喜帕,又笑。
她心情大好,便像个玩心骤起的孩童一样,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拿起那凤冠重又戴回头上。
凤冠霞帔。古铜镜中的新娘,娉婷婀娜,眉目含羞。
眼角瞥到台上的梳子,她在铜镜前落座,披散长发,开始替自己梳头。
“一梳梳到尾”
依稀记得,当年姐姐出嫁前,娘便是这样给她梳头的。
“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原以为早已记不清娘亲容貌了。此时,那情景却不知怎的越发清晰起来。
“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娘亲穿着一件淡蓝绣花的衣衫,在镜前替姐姐梳头。白玉清透的梳子顺着乌发缓缓而下。娘温婉地笑,喃喃低语。姐姐转头看娘,唇畔含羞,似嗔非嗔。
握着木梳的手未停,一下,一下,一下。烛火昏暗不明,清丽的面容却在镜中一点点模糊起来。前一刻是她,后一刻是谁?她已不记得了,娘亲的样子,姐姐的样子,所有人的样子,早就都不记得了。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她张口,那声音却不知是谁的。缓缓而诉,低沉幽远。“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忽然越发清晰,是娘亲温柔的声音,姐姐欢喜的声音。
她们在唤她。
清儿,怎么在窗外傻站着?快进来。
清儿,来,瞧瞧姐姐这身嫁衣可好看?
清儿,来啊。
清儿。
风微动,烛火摇曳得越欢。一室虚应恍惚,一时不知是真是幻。
梳妆台前的人倏的站起,神色不动,利刃已在袖中蓄势待发。
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人。
大红衣裳临窗而立,情逸容颜宛如冰塑,彻寒入骨。
看清来人,她暗松口气,杀气瞬间敛去。莲步微移迎上,欢颜笑道:“可回来了,相公。”
男子显然没有她这样的好心情。
抚向他面容的纤细玉指被拦下。他虽未施力,仅是桎梏,从未有过的断然拒绝却明显昭示出怒气:“你这是做什么?”
她嫣然而笑,索性装傻:“两个月没见了。有没有想我?”
江傲炎不答,冷眼看她。
寒烟与他对视,良久轻叹道,“我很想你。”
他仍是面无表情。似乎是在分辨她这话究竟有几分真假。
“傲炎” 如以往的每次相峙一样,总是她先认输。许是等得久了,又许是他防备的意图太明显,忽而便有一股难解的疲惫感涌上心头,令她幽幽从喉间逸出一声叹息。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她不想要在这个时候与他争吵。
江傲炎却不这么想。
察觉出她欲往他怀中依靠的意图,他冷冷伸手推开。面上也终于现出不耐之色。
“说吧。你的目的。” 在喜堂之上,与她执手相握的一刹,他便已经知道新娘换人了。震怒于她的大胆妄为,仍是只得压下所有惊惧与猜疑,照常扮演好他江家四少温和端厚的角色。只待尽快结束厅中应酬,来看看她是何动机!
寒烟被重重推开,脚下轻盈站稳。却只垂着头,很久没有说话。
江傲炎也不开口。
月色从窗棂洒入,映着他俊秀面容,满目清冷。
空气凝固一般。等到她再抬头,面上已换上如常轻佻,无谓笑道:“一夜。”
江傲炎微怔忡,见她又纠缠上来,下意识要挣开,却反被她擎住手臂。她一手快如闪电地制住他,食指顺势轻抚上他唇畔,口中只淡淡道:“别惹我不高兴。”先前的温顺娇柔尽数散去,威胁之意明了。
他向来都聪明。要向上爬,可以有很多种选择。而与她合作,绝对是最明智的一种。
黑眸闻言微敛神采,在她指下的唇畔缓慢绽开一丝笑意:“只一夜?”他是不想得罪她。但前提是,她不会从动力变成阻力。
寒烟轻笑,“就一夜。四更时分,便会有人将楚家小姐送过来。”长指撤去,薄如水色的朱唇缓缓压上,她在他唇畔娇声媚笑,“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我又如何会害你呢?”
他眼眸渐渐深邃,忽而将她打横抱起,低沉的声微讽:“成交。”
*
红鸾翻滚,新婚帐内春意盎然。
“傲炎”女子双颊晕红,眸色一片水漾迷离。
“恩?”
“傲炎”
“恩。” 江傲炎回应得很耐心。慢慢翻身卧到一边,抽出被子盖住两人身体。被下的身躯仍是交缠的,他的手臂环过她的腰,另一手轻抚着她柔美面颊。
她似还未回过神来,口中反复喃着他名字,下意识朝他怀中依靠。
他便将她环得更紧了些,低眉笑道:“累了便睡会儿吧。还有一个时辰才到四更。”
说着,自己也觉得有些微倦意。
待他闭目,怀中的人却慢慢睁开眼来。黑玉一样的眸,水洗过般清亮。
她看着他,凝神地,专注地看着。
他安静入睡的侧面,好看而温柔。
旭日山庄四公子江傲炎,江湖上新一代中最出类拔萃的少年俊杰。家世人品外貌均是上上之选,一手“出云剑法”同辈中鲜逢敌手,最难得的是,拥有绝佳的资质却依旧谦虚待人进退有度。
江湖各家名门待字闺中的佳秀们,均心神往之。
可是,谁会想到,这位光明正派前途无量的世家公子,却早就与杀人不眨眼心狠手辣的女魔头是盟友兼床伴?
她无声轻笑,纤细手指一一抚过飞扬的眉,紧闭的目,挺翘的鼻,微抿温润的薄唇
他并未睡熟,很快伸出右手握住面上那只不安分的柔荑,贴紧腰间扣着。未睁眼淡淡道:“睡吧。”
“恩。”她乖顺答应,又小心翼翼朝他怀中挪了挪,埋首在最靠近他胸口的地方。耳畔听着安稳的心跳声,慢慢地闭上眼。
击杀(一)
雾气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蔓延,急促慌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少女形单影只,跌撞而行,被雾气浸湿的稚嫩面容苍白如缟。
她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