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站了多久,一回首,却见江傲炎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那眼神,仿佛要将她拆吃入腹。
她心下不悦,眉头不由拢起,冷眼看那人一步步走近。
然后忽然伸臂抱住她。
她心下一惊,下意识想推开,耳畔却听到他的喃喃自语。
他喃喃道:“我做了一个梦整整六年,梦里你就站在这里,回眸浅笑眉目如画。若这还是梦,我宁愿永远都不要醒来。”他的声音很轻很飘忽,仿佛真的害怕惊醒这个梦一样。
她伸出推他的手便停在空中,一时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六年这个期限太沉重,而她最明白那样绝望等待的滋味。
抬首望着夜空,那样比月光更深重的悲凉忽然慢慢侵上心头:她很挂念思卿,也无心伤眼前这人。三个月才过去了十天就感觉是度日如年,到底要怎样时间才可以过去得快一点?
第二日,江若玫带着小安来看她。
小孩子就是长得快,几个月不见就感觉高了不少,再过一两年大概就见不到这样可爱的肉拳头肉脚丫了。
哭花的小脸还埋在她怀里,苏波不解的是:“为何小安会叫我娘?”
江若玫也一样困惑。
小安小脑袋在她胸前蹭蹭蹭,听她这话又委屈得小嘴一瘪,眼泪珠子跟着就下来了。
“呜呜呜娘亲不认小安”
她不是不认,可是她又不是,这要怎么认?
她拍拍怀里的小肉球,小声哄道:“姐姐真的不是小安的娘啊,小安认错人了。”
小安停了下哭,大眼睛紧盯着她看了半晌,嘴又瘪了:“呜呜呜,明明就是!娘亲明明就跟爹爹的画像里一样!娘亲真坏小安好想你,你却不认小安”
她与江若玫皆愕然。江若玫想的是,就算四哥给小安看了他娘的画像,可是这位向姐姐与已故的四嫂也不像啊。
苏波却很快了然,江傲炎根本就是拿了自己的画像告诉小安是娘。
他到底想干吗?!
不管他想干什么,自己要坚持的绝不会变。
她扶正小安,认认真真道:“小安听好了,姐姐的确不是你娘。姐姐曾经见过小安的娘,娘亲她很美丽很温柔,也真的很爱小安。可是她不得不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以后再也没办法陪在小安身边了。小安虽然没有了娘,但是还有疼爱你的爹爹跟姑姑啊。而且,姐姐也很喜欢小安,会跟娘亲一样照顾小安的。”
用过晚膳,苏波一个人坐在房中无聊翻着本书,心中担心想道,也不知道小安怎么样了?下午好容易让他接受了自己不是他娘亲这个观点,他就一直在哭,直到江若玫带他告辞时都没停止。
正想着,房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狂风暴雨扑面而入。
黑眸酝酿着滔天怒火,那人一开口就是质问:“你为何要对小安说那种话!”
她讽笑:“哪种话?真话吗?那么你呢,为什么对儿子说假话?”
他一看她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就莫名火大:“你知不知道你说他娘回不来了,小安哭到现在还没停!”
笑话,他生气?她还有火呢!她用力一摔书,倏的起身也爆发了:“江傲炎!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你有胆子用你儿子当诱饵,就别怕我伤他心!”人不是工具,正因为她心疼小安,才更容不得他存心利用!
他闻言更怒,怒极反笑:“原来你都是这么看我的!好,很好,非常好。你根本不想当小安的娘,又何必诸多借口?”
她半步不让,冷笑道:“我是不想,楚梦诗拿自己命换回的儿子,我怕冒充了会天打雷劈!”他根本不能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情,也不知道失去一个孩子有多疼多痛。她可以像娘一样疼小安,但是绝对不可以抹煞他亲娘的存在。曾经有那么一个人,爱他甚过爱自己。
江傲炎冷冷看着她良久,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前缘误(二)
二人大吵一架后,整整两天没说一句话。
这日傍晚,江若玫邀她去自己的紫月阁吃饭。苏波一进门就惊喜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这么多菜。”
江若玫掩唇笑,伸手拉她:“皖清姐姐,你赶紧尝尝看。”
她摸了摸小安的头,笑道:“若玫太客气了,就我们三个,这么多菜哪儿吃得完?你下次再请我来,我可不敢来了。”
“是是是,若玫下次不敢了!皖清姐姐,来。”
她接过筷子,先夹了一块鸡翅给小安。
江若玫急道:“别管小安了,你快尝尝。”
苏波看她这般急切的样子倒上心了,心思转了转玩笑道:“莫非这个大厨是若玫认识的?”
江若玫的脸一红,忙道:“怎么会呢。”
她了然,眼中不由便含了笑。顺她意起筷。
“唔”
“怎么样怎么样?”江若玫身子前倾,满脸写着期待。
苏波也不逗她了,衷心道:“不错不错。”跟着放了筷子,又忍不住笑着补充,“值得嫁!”
话说完,江若玫却没如她想象中那样羞涩脸红,反而扑哧一声笑出来。
苏波正讶异,便听她边笑边道:“皖清姐姐,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日后不能反悔哦。”
反悔什么?没等她想明白,那神秘的大厨已在门口现了真身。
她瞪大眼,眼睁睁看着那人慢慢走到桌边,放下盘子一本正经道:“二位小姐,这是今日的最后一道菜,酱汁青鱼。这酱汁虽普通,但青鱼却很不寻常。这是钱塘江特产的草青鱼。”他眸色深邃地看她一眼,意味深长道,“这青鱼只能在江中成活,与江水密不可分。”
她面色一僵,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笑道:“是吗?那幸好人不像鱼这么笨。”
这次轮到江傲炎面容一凝了。
江若玫眼看厅中气氛不对,连忙打圆场:“哎呀四哥,你看你,脸上那么长一条黑印子呢。”她有心撮合,便把手帕隔空递给苏波,请求道:“皖清姐姐,我够不着四哥,你替他擦一擦。”
她的手伸在那处半天,苏波却不动,最后还是江傲炎伸手接了过去。
江若玫抱起小安,胡乱找了个理由道:“现下好像起风了,我带小安回房去加件衣裳。”
“哎——”苏波阻止不及,眼看着她逃命一样跑出了房间。
她无奈回首,正看见那人拿着手帕抹脸,硬生生将自己抹成了一只大花猫。
她挣扎许久,还是叹了口气,认命地从他手中接过手帕。
两人隔了不到一指的距离,鼻观鼻,眼观眼。
她觉得有些尴尬,便主动开口道:“我还不知道你会做饭呢。”
他笑了笑道:“那次在药王谷,最后一顿饭就是我做的啊。”
她也没什么印象了,便顺口唔了一声。
丝帕轻轻拭过他面颊,他忽然按住她手,柔声道:“皖清,那日是我不好,我不该对你发脾气的。日后你说什么都好,我都听。你莫要再生气了好吗?”
她沉默良久,无奈道:“我没有生气”从未听他用这样小心翼翼委曲求全的口气说话过,听得她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
她要如何才能让这个人明白?她根本从未生过他的气,也从未恨过他。只是,不恨不代表还爱,更不代表能够回到从前。
江傲炎并不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听到她说不气了才放下心来,又欣喜地看了她半晌,忽然想到一事:“明日要给小安选几个侍卫,你也一起去瞧瞧吧。”
她皱眉,不满道:“你会不会太宠着他点了?这么小的孩子要什么侍卫。”小孩子很容易宠坏的。
江傲炎笑道:“其实是若玫跟我说,上次你与她说小安没有童年的玩伴,一定很孤单寂寞。我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所以这次让罗武他们从附近的农家挑了好些个年岁相当的孩子,若是看着合适就收进庄中给小安做个伴,日后读书习武都有人陪着。而且早日收在身边将来也忠心些。”
她点头,挺有道理。
又是一道惊雷,大雨跟着倾盆而下,有人及时在最后一刻踏进了檐下。
苏波抖了抖发上水珠,在屋檐下跺着脚,想把先前在外边沾染的泥污蹭干净。
动静惊动了屋里人,江若玫出来看到她,立即欢喜道:“皖清姐姐!快进来。”
苏波进了屋,江若玫体贴倒了一杯热茶给她,待她喝过,才了然问道:“你没遇到四哥吗?”
她摇头,随口道:“他也出门了?”
“是啊。他瞧先前天色大变,我说你没带伞就出门了,他便去城中寻你啦。”
啊?她抬头看了眼屋外此时的滂沱大雨,——这么大的雨就算他带着伞也不顶用了。
江若玫看着她手中那个精致好看的小竹篮,便笑道:“桂花糕买来了?”
“恩。”她将那篮子放到桌上,“正赶上美珍斋关门,晚到一步就不成了!”
“若不是皖清姐姐你轻功好,这糕点小馋猫一定吃不上。”不过她还真疼小安,那小鬼不过说想吃桂花糕,她便疾奔三十里亲自买来。
苏波扬眉,笑眯眯道:“糕点可也不是白吃的,小馋猫今晚得将三字经都背出来才成!”她提倡激励式教学,那个亲爹却奉行棍棒底下出孝子,所以二人天天明争暗斗,一个是连哄带骗,另一个是连骂带吓,都憋着劲儿看谁先让儿子成功背出三字经来。
江若枚看着那白松松香喷喷的桂花糕好象一下子没那么诱人了
她收起桌上的首饰盒笑道:“皖清姐姐饿了吧?我去吩咐厨房开饭。”
苏波刚好瞥到盒内一对红玉透明的耳坠,随意道:“那耳坠不错。怎么没见你戴过?”
江若玫闻言眼中泛起一丝忧伤,良久轻声道:“这是我娘的遗物,我一直都舍不得戴。”
苏波歉疚道:“抱歉,我不是有心的。”
她笑了笑:“没关系。娘跟六哥那场病生得太突然,最后只留下了这一点东西。我有一对耳坠,四哥是一个镯子。”
苏波眸光微闪:“镯子?”
“恩,跟这个一样的红玉镯子。四哥可宝贝呢,娘死了之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