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卫默然地点点头,又四周张望一遍,确定着实没人之后,转身就要往里走去。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心中突然一跳,他猛然转身,对着漆黑的大街叫道:“九月!”
老仆八成是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还从屋檐底下伸出头去往天上找了一圈,甭说九月了,半个月亮也没有。正想再劝衙内回去歇息时,突然听到一阵女子的啜泣声传来,骇得他“啊也”一声,跌坐在地下。坏了,撞鬼了!
徐卫从地上一把捡起灯笼,几个大步窜将下去,把家门口寻了个遍,最后在府门前左边石兽下,发现了一个蜷缩着的人。借着微弱的灯光,可以依稀看见,这个女子,穿着朴素,就蹲在石兽座子下面,抱着膝盖,低头抽泣。她的左手腕上,一个物件正泛着光芒。
徐卫面对万军,都能沉着镇定,此时偏偏一颗心生生沉了下去,心里一阵痛。将灯笼一扔,快步走上前去,一把将那女子拉了起来,不由分说,紧紧搂在怀里。他明显感觉到,怀中之人抖得厉害。
“祝家大娘子说有西水门徐太尉家托媒来说亲,可姨母却回了媒人,说是已经给我定了亲。我也不知道怎生地跑了出来,又没地可去,就想来西水门。也不指望见到你,就站在街上,知道你在府里就行。听到有人开门,我吓着了,赶紧躲了起来,可没想到你一声唤……”九月这段连哭带说,直听得徐卫铁铮铮的汉子也化作了一滩水。
真难为她了,双亲亡故,寄托在何府上,这一旦跑出来,可谓不计后果,自绝后路。可她竟不管不顾跑了出来,在这个时代,一个女子能有如此勇气,便是我一个男儿,也实感佩服。
正想着,怀里的九月突然挣脱开来,却又舍不得放手,拉着徐卫的膀子说道:“你快进去,要是被人看见,对你不好。要是徐太尉知道,就更不得了。”
夜色里,虽看不清她面容,可徐卫能感觉到她满面的泪水,伸出手去,在她面上轻轻一拂,战场上淬炼的虎吼般的嗓子也变作无限温柔:“可你怎么办?你这一跑,想回去就难了。”
“我不回去!”九月坚决地摇了摇头,“我如果回去,恐怕就再也见不到……”
“可你离了何府,偌大个东京城,哪里才是你容身之地?”徐卫又问道。
“不知道,反正躲过今晚,不被姨母拿了回去。明天一早,我便出城往夏津去。”何夫人是张九月的小姨母,还有个二姨母就嫁到夏津徐家庄。
徐卫暗暗作喜,九月倒跟他想到一处去了。遂说道:“这倒是个办法,只是,此去夏津还有几日路程,你一个弱女子……”
“我可不是弱女子。”张九月突然笑道。
徐卫一时没有说话,正盘算对策时,背后一阵脚步声响起。黑暗中,只听得四哥徐胜的声音叫道:“九弟,九弟,怎么回事?”还没回答呢,又听“哎哟”一声,接着四哥的喝斥声响起“自家门前你还能摔着?”想是四嫂跌了一跤。
徐卫应了一声,徐胜寻声而来,不等他开口,徐卫主动介绍道:“四哥,这就是九月。”
徐胜看不清容颜,只见黑暗中,那女子微微欠身行了一礼。徐王氏随后赶来,倒不认生,上前摸索着抓住九月的手,直感一阵冰凉,连忙握在掌心,叹道“可怜的人儿”。
徐用将兄弟拉到一旁,小声道:“这怎么回事?姑娘家还寻上门来了?”
徐卫将事情简略叙述一遍,徐胜听罢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明天送回徐家庄她另一个姨母处。我再遣媒人到徐家庄说亲去!”徐卫小声说道。
瞒天过海?这事行得通么?可这姑娘私自逃出何府,现在何府肯定着人在四处寻找,按说应该给人何少保送回去才是。哪知徐卫听了这层意思,差点没把裤子跳脱,扯了四哥的手沉声道:“哥哥,我这么跟你说,九月要是再回去何府,何夫人非扒了她的皮不可。你记得我说过她粗活累活都干得么?”
“啊,怎么着?”徐胜问道。
“她父母双亡,其母临死前将她托给妹妹,也就是何夫人,还带着她父亲殉国的一大笔抚恤。何夫人贪财忘义,为了吞下这笔嫁妆,将她的婚事托到现在。这都算了,最让我火大的是,她在何府就是个使唤丫头,简直被当成奴婢!”徐卫忿忿不平地说道。
还有这等事?不至于吧?怎么说也是亲亲的侄女,我就不信世上有这样歹毒的妇人?可九弟素来不打诳语,他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会编造这么一个理由。
徐胜一时也没主意,思前想后,说道:“此事,必须无禀明父亲大人,再作定夺。”
“可是四哥……”徐卫还想争辩。
徐胜突然提高音量:“九弟!四哥绝不会害你!你给我听清楚,你想顺顺当当娶她进门,就必须这样做!四哥知道你历来我行我素,但婚姻大事岂是儿戏?”
徐卫沉吟一阵,终于不再坚持。徐胜心急火燎地拉了弟弟往里走,一边对浑家说道:“你且带她进府候着。”
徐王氏应了一声,便对九月说道:“外头冷,进去坐坐吧。”
“多谢,九月虽然父母双亡,寄人篱下,但终究是正经人家。我今日唐突到此,已属不该,断不敢再逾越半步。”张九月断然拒绝道。
徐王氏一怔,看来九弟所言不虚,确是个好姑娘。未来的弟妇,十有八九就是她了。因此也不勉强,就陪她在家门口站着。
那一头,徐家哥俩火烧眉毛似的窜进府去,把已经歇息的徐彰请了起来,事态紧急,耽搁不得,徐卫将事情一股脑的倒了出来,请当爹的做主。
徐彰的大将风范此时尽显无虞,首先让两个儿子莫慌,容他想想。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都是小辈们不懂事,胡闹罢了。往大了说,徐家搞不好给扣个拐带的帽子,到时候打起官司来,事情就难办了。
思前想后,徐彰正色道:“老九,你必须把人送回去。”
“爹,我要是把九月送回去,那就是害了她!”徐卫大声说道。
徐胜见他情绪激动,抚慰道:“九弟,以后咱们可以再想办法,只是今晚,你必须把人送回去。否则,事情一旦闹开,对何家,对徐家,都不是好事。”
徐卫胸膛不住起伏,一声不吭。他知道这事确实让父兄为难,罢,自己的事情自己承担!一念至此,对着父兄一拜,抽身就往外窜去。
“九弟!九弟!你回来!嗨!”徐胜急得大叫。正想追出去,却被父亲阻住。
“老九性子就这样,你拦不住他。”徐彰说罢,略一沉吟,取过袍子披在身上。
“父亲,您这是……”徐胜不解地问道。
“我去找你三叔商量。”徐彰说罢,也往外走去,徐胜赶紧跟在身后。
已近三更,东京的街市上两顶轿子正快速而进,好在东京没有宵禁,虽然这行人非被拿了不可。不过,若知道轿中之人身份后,恐怕就是有宵禁,也没人敢拿他们。一个是枢密使徐绍,执政大员,一个是太尉徐彰,军中大帅。两个老兄弟深夜出行为哪般?还是为了徐家那个混世魔王。
徐彰大半夜敲响了弟弟府上的大门,徐绍得知二兄深夜来访,先是吃了一惊。再听明白兄长来意之后,又吃一惊。老九平素里行事作风以少年老成著称,怎么这回竟如此莽撞?嘿,小东西还是个情种呢。
只是眼下并非玩笑的时候,徐绍只思索了片刻,便对兄长说。现在小的带着人跑了,咱们两个老的就得亲自去何灌府上。先不管原由对错,必须由我们的嘴把这件事情第一时间转告何灌,这样大家才不会伤了和气,以免弄出不可收拾的局面来。
徐彰气得直跺脚,怎么生这么个祸胎,还以为这两年懂事了些,没想到搞这么一桩出来!当下便随三弟坐了轿子,直奔宣德门外何府而去。
至何府,让下人去唤了门,两兄弟便候在何府门外。除了生气之外,想想也觉得好笑,我一文一武两个朝廷重臣,为了后辈的事情,竟大半夜的来敲另一个重臣的家门。到底是徐九啊,干得都是轰轰烈烈的大事,连娶个老婆也搞得鸡飞狗跳。
“二哥,稍后见了何灌,万不能说是那姑娘寻上门,只说是老九在城里撞见的。然后,那女子提出要回夏津,老九便去相送,尽量归错于老九,这样才有转圜的余地。”借着候门的空档,徐绍提醒兄长道。
徐彰一听,凭什么?明明就是那女子寻上门来,惹得我儿子跟着了魔似的,我还把错往自己身上揽?我吃饱了撑的?徐绍解释道,先顾全了何灌的脸面,咱们才好说话。何灌虽是个武臣,却是个明白人,他会知道进退的。
徐彰听他这么一说,极不情愿的答应下来。刚说完,便见何灌急冲冲地从府门出来,老远就拱起双手:“不知两位相公深夜来访,所为何事?”其实他这是明知故问,徐卫的父亲,叔父都到了,还能为什么事?肯定是为徐九和九月的婚事!只是,九月那丫头有这么大的脸面?竟让徐家有娶不到手誓不罢休的架势!这一个枢相,一个太尉,竟亲自登门来求亲?还是大半夜?坏了坏了!现在让我上哪儿找人去!
徐绍徐彰都客气地还了一礼,两兄弟对视一眼,不禁同时苦笑,不知语从何起。何灌一见,连忙侧身请道:“两位大人请里边待茶。”遂引了二徐,直入花厅,命睡眼惺忪的丫环奉上茶水之后。三个当朝要员都捧着茶杯,谁也不先开口,开口也不知道怎么说,唉,这事闹得……
到底是事主,徐彰放下茶杯,拱手道:“深夜打扰少保,实不应该,只是……”面露难色,竟说不下去。
何灌也是一脸尴尬:“哪里哪里,正准备明日到衙署,给天甫公赔个不是呢。”
徐彰沉吟一阵后,叹了口气,直说道:“徐某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白天我遣媒人到府上提亲。这婚姻大事,全凭父母之命,少保既已回话,我也不敢强求。本以为事情就此了结,哪知……唉,我那孽障心有不甘,是坐立不安,茶饭不思。晚些时候,竟在街上撞见令侄女,我勒令他立即将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