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罕见他神情,已料到几分,听完解释之后,大笑道:“我常说,除女真以外,诸军中最勇者,便止两人,一为耶律马五,另一个便是你韩常!好!紫金虎仗着河东数十万贼众,屡次孤师过河!此番,我将他爪牙清除殆尽,以解我后顾之忧!”
韩常得了嘉奖,十分欢喜,将手往后一指,大声道:“那绛州据说是毗邻紫金虎的防区,有万把义军。卑职汉军万人队入境,贼人望风披靡,龟缩于绛州城内顽抗。城破时,残余仍不缴械。卑职拿了数十人,尽是将佐,请国相发落。”
粘罕望了那群俘虏一眼,俱都低垂着头,被反剪双手绑住。想到听说过徐卫是这些义军的首领,遂下了战马,按刀走了过去。将那数十人看了个遍,最后停在一个汉子面前。那人最多二十几岁,面白无须,他身上装扮在这群衣衫不整的俘虏中尤其为扎眼,粘罕看了一阵,问道:“这也是贼人?”
那年轻人抬头看了看他,切齿道:“背盟毁约,以残暴不仁之师践踏我疆土,这才是贼!”
“他说什么?”粘罕回头问道。
军中有通汉语者,便把那年轻人的话解释给他听,粘罕听完大笑:“我大金与南朝缔结靖康和议,是西军背弃盟约来攻,如果说是我国背盟?女真大军出国门,略施惩戒,你等安敢抗拒?”
“呸!”那年轻人啐了一口,厉声道“北夷入寇,我等执兵仗,守护祖先艰苦经营遗留吾人之土地,名正言顺!鬼神钦伏!”
粘罕见他谈吐不凡,皱眉问道:“你莫是读书人?何以不安读诗书,却来作这等搏命之事?”
“哼!哼哼!为守土护国之故,弃笔从戎是我本分,岂是你狄夷之辈所能明白的?”这读书人从始自终,脸上带着一种极严不齿的神情,好似站在他面前的大金头号权臣不配与他说话一般。
粘罕呼出一口气,显然有些冒火,那身后一班金将听了年轻人一席话,早气炸了肺,尤其是完颜银术可,大声吼道:“国相!何必与这等人废话!一刀杀了便是!”
粘罕将手一举,制止了他,接着道:“你虽是个读书人,却有些胆气,我不杀你,你可愿效力于军前?”
也不这句话是怎么得罪了那年轻人,他突然破口大骂道:“金狗!你这些混迹于山林的禽兽之辈!犯我国境,戮我百姓,我恨读得满腹诗书,却手无杀贼之力!你要杀便杀,怎敢如此辱我!金狗!金狗!”
粘罕将牙一错,眼睛一瞪,挥手道:“好一张利嘴!来人,刮了他的舌头!”
话音落地,那汉军万夫长韩常大步踏上,象拎小鸡一般将那读收人拎起,一把掼在地上,拿膝盖按住。两名士兵上前扳开了嘴。读书人奋尽全力想咬手。只是他一个寒窗苦读的秀才,哪敌得过这战阵之上的莽夫?被韩常铁耙一般的手伸进嘴里,扯出舌头,一刀割了下来!刹那之间,血如泉涌!
韩常起身之后,将那截舌头扔在地上,两名士兵也放开了他。粘罕脸上露出残酷的笑容,问道:“还能骂么?”
那年轻人双手被绑,站不起身,倒在地上却还拼命抬起头,双目之中一片赤红,仇恨的目光紧紧盯在粘罕脸上,那个满是血水的窟窿里不停地发出号声。他那几十名同伴见如此惨状,都不忍心再看,纷纷低了头,闭了眼睛,咬紧牙关。
此时,令人诧异的一幕出现,那倒地的秀才拼命蠕动身子,向粘罕挪去。等到了近前,竟拿头去撞大金国相的脚,韩常飞起一脚踹开去,他转个身,又爬了过来。韩常大怒,一刀斩下,砍得股上血水飞溅,深可见骨!可即使如此,那年轻人还是拿头在地上拱,一寸一寸去向粘罕靠拢!此时,不少金军李士兵都远远地围着,目睹这惊人的一幕。
粘罕眼中凶光毕露,切齿道:“好硬的命!”
韩常骂了一句,提着带血的刀赶上前去,一刀劈在脊背上,复加一脚又踹飞出去!那秀喉头仍旧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拿头拱,拿双肩挪,艰难地还想再往前。挪出没三步,再也动弹不得,初时身子还在抽搐,没一阵,便完全静止下来。猩红的血水淌了一地,同伴之中,已经有人哭出声……
粘罕冷哼一声,跨上战马而去,韩常追在后头,大声问道:“国相!剩下这些人怎么处置?他们都是河东义师的将佐,身上带着朱记!”话说完时,粘罕却没有任何回应。
韩常回过头来啐了一口,暴喝道:“杀!”
河南府,西京洛阳。
这座历史上与长安齐名的古都,几历兵祸,传到宋代,朝廷才加以整顿,设为西京。但高世由任西京留守时,开城投降,让洛阳遭受金军践踏,破坏严重。这一次,因为赵桓带着文武百官远走江淮,西京留守张叔夜引军相随,又让洛阳落入北夷之手。
娄宿以洛阳为据点,在此收拢部队,加以整顿,并与各级将领反思定戎之败。到洛阳时,他麾下兵马不足五万,粮草只能再支应六七日。有人劝他,东京距此已经不远,可遣人问四太子兀术借调一些。娄宿坚决不从,于洛阳城内掘地三尺,抢夺百姓之粮。
城内不及奔逃的南朝官吏,为求生,不顾廉耻,为娄宿出主意,将城中大户名册一一报出。金军据此,给各家各户定下纳粮的额度,凡是交不齐的,严厉处置。又立下规矩,凡藏粮十斗以上不献者,全家处死!一面在洛阳城内搜刮,一面又遣军四出,掠夺周边各州县,搞得河南府境内哀鸿遍野,民不聊生。百姓登高一呼,群起响应,大小义军数十路举兵反抗。娄宿还要留着精神应对陕西,不得不收敛军队,将主要活动范围定在洛阳四周,不再轻易远走。就这么,勉强支应到了四月上旬。
洛阳陪都,宫殿之中,娄宿坐在本该大宋天子才有资格坐的位置上,正让通汉文者在读一些典册。那都是从宫中搜出来的,据说是记载了洛阳所藏粮草物资的账册。可他让士兵将这宫殿翻了个底掉,也没找出册子上所载的东西来,想是被宋军带往江淮了。
“元帅!”一声大呼后,女真将领蒲察石家奴闯将进来。他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女婿,该是见过大场面的,可一进这宫殿,见殿内之轩敞,装饰之精美,那巨柱非数人合抱不能拢,元帅正高坐于金殿之上,端得是威风气派。看得入了神,竟一时忘记所为何来。
娄宿眉头一皱,想是心情不好,喝问道:“何事?”
石家奴这才回梦方醒,慌忙上得前去报道:“今日又抓捕未按数交粮的七八户人家,几百口人都绑至街市上,特来请示元帅,是否处死?”
“哼!降官说,这些人都是洛阳城中的大户,家资巨万,怎会拿不出区区一点粮食?定是有意私藏!杀!有多少杀多少!全杀尽了才好!”娄宿霍然起身道。
石家奴一听,不再多问,抚胸行了个礼,掉头就往走。还没出殿门,便撞上耶律马五行色匆匆地迎面过来,他点了下头,便着急着去办自己的差事。不想,马五却叫住了他,问明事情原由之后,请他在殿外稍候,自投殿内来寻娄宿。
“元帅。”马五是契丹人,辽国自澶渊之盟以后,与宋朝维持了一百多年的和平,深受中原影响,其政治、文化、习俗多习汉人。因此,身为契丹族将领的耶律马五,在战场上虽然骁勇善战,但平时看来,却跟个儒将一般,不像胡人。
尤其是受伤之后,不能着甲,这南方又炎热,因此他便穿了件南人常见的直裰,系根腰带,松松垮垮,飘飘而入。到殿中立定,行了礼,口称见过元帅。娄宿见他前来,问道:“马五创口可曾全愈?”
“多承元帅挂念,已然无妨,只是上不得马,急得慌。”耶律马五回答道。
这话却说到了娄宿痛处,踱下殿来,不无忧虑道:“何止你着急?目下已四月初,眼看着天气转热,若再无援兵来,我军怕是只能无功而返。最让本帅忧心的,莫过于粮草,这士兵吃不到肉,打仗便没力气,战马吃不到豆,奔跑便无精神,如何能与西军战?”
耶律马五闻言,也是面露难色。按说银术可兵败平阳,逃回太原之后应当立即上报元帅府,而以国相的见识,他必然能洞察其中凶险,该立即出兵增援才是。为何一直拖到现在还没有音讯?最要命的,日前接获军报,徐卫遣军夺了潼关,正在扫荡陕州。已然将我军进关中之路封死,无论怎么看,似乎都不该再等下去了。
想了片刻,忆起自己来找娄宿的目的,遂道:“元帅,我在街市上见百余口人被缚,号哭之声响彻满城,却是何故?”
不提这个便罢,娄宿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这些南人,本是洛阳城内的富户,却不肯献粮,本帅命令处死。”
耶律马五一时沉默,娄宿见他如此模样,问道:“怎么?你觉得不妥?”
“元帅,几年以来,大金已经夺得两河之地,想南朝覆亡,亦为时不远。彼时,总不能事事依靠如高世由李植等辈吧?我军擅长弯刀快马夺取天下,但这江山可以从马背上夺,却不能在马背上治。便如今日之事,元帅处死百十口人,易如反常。但这些人一旦被杀,便绝了人望,从长远看,始终于大金不利。”耶律马五毕竟是受汉文化影响过的,因此深明这个浅显的道理。
可在娄宿看来却不尽然,他是从小打仗打到大,跟随阿骨打打完契丹打大宋,早就习惯了这种掠夺屠杀的方式。听马五反对,心中不悦,我杀百十口人又怎地?谁敢说个不字?但凡与女真为敌者,便是这个下场!
“哦?马五之言,莫非太过?”完颜娄宿回到殿上,冷冷问道。
“元帅,恕我直言,自大军退入洛阳以来,一月时间,河南义军揭竿而起者比比皆是。我颇知南人心性,但凡有条活路,决不会铤而走险,拿性命作赌。又如……”马五正当苦劝,娄宿却已不耐。
心想着,莫不是吃了败仗,受了回伤,便把胆气也骇没了?但马五是军中大将,定戎一役,若不是他率马军拼死断后,真不知能不能活着退入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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