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飞虎还稍停了一阵,才放下木桶,确认没有火箭失效之后,朝城下望去。那些火箭,基本没多大准头,有些钉进了洞屋的厚毡牛皮,有些插在地上,少数几支射中了人,而且药管的后部还在持续喷火,推得箭杆乱颤!
“也不过如此。”这个想法就在他脑子里转了半圈,一刹那,剧响连连!被火箭命中之处炸成一片!但见硝烟弥漫,土石乱飞,惨叫声四起!听到这巨大的动静,杨彦等将领一窝蜂拥上去,争睹城下乱象。
这火箭的爆炸比不上震天雷来得厉害,可它的长处在于,一片一片炸过去,连续不断地破坏!而且一发射就是二十多支,由于它并不精准,所以覆盖面积比较大。就刚才那么一火,这城下两处马面敌台之间几乎炸了一半!这还仅仅是一件器械所造成的,若是造上它千八百件的,一齐发射,那该是怎样一幅景象?
杜飞虎把那木桶放在地上朝里面望,好像没什么特别玄的机关。就是一个长条形的木桶外加一块钻了孔的木板,钻孔处基本上都有灼烧的痕迹。
将士们怔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敌台上响起欢呼声。杨彦激动道:“九,大帅!这火器是不是优先装备第一指挥?”
徐卫好像没听到他的话,脑子琢磨着,这东西靠火药喷射的反力推动,火药的多少决定它的射程。刚才杜飞虎一炮射去,并没有立即爆炸,就是因为作为推动部分的火药没有燃尽,以后改进的话,视作战需要,可酌情增减。但这玩意准确性不高,一出筒就喷射状地飞了。不过没关系,不过攻守城池,还是打野战,哪个不是一窝蜂地冲?嗯,改进改进,可以成规模地生产。
虽然比起成熟的管状火器来,这东西实在简陋,然而放在这个时代背景下,恐怕也算是独到了吧?我不能抱着配方逐渐改良的新火药不用,死等管状火器。等空下来,得把都作院规模扩大,如果条件允许,索性专门设立机构,专造火器。
时间推进到八月底,二十万金军还是拿长安城没奈何。一个月打下来,长安还是长安,唯一不同的是,交战以方士气的此消彼涨。宋军,准确地说是徐家军和种家军,第一次将新火药成规模地应用于实战当中,取得了骄人的战绩,这使得将士们底气大增!城上守卫的官兵,看着人山人海的金国军队,不说视之如草芥,至少觉得,你来一百万又怎地?
而金军就截然相反,开战之初,这二十万人马挟攻陷延安之威,气势汹汹地杀过来。这里面有相当部分的队伍没跟虎儿军交过手,只是听说过。人都有一种心理,你说他厉害,我当他是个屁!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不回头。
一个月激烈争夺下来,就算是嘴巴最硬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虎儿军确有独到之处。火器厉害不说,战术也运用得当,称得上是一支劲旅。就算还有不服气的,也总是想着,不就是龟缩在城里么?有本事你出来!咱们排开阵势堂堂正正打一场!
到了八月尽头,金军士气低迷,无论怎么鼓动也没用。一线部队吃够了宋军火器的苦头,甚至出现了溃退的局面。有位千夫长,当韩常点他的将,让他作为先锋进攻时,他碍于军令不得不硬着头皮上。战斗中,他被宋军火器炸伤了一只手,不但不急,反而欢喜得紧。因为这下,他不用再去冒死攻城了。
至于大金国的国相,粘罕这个月至少有一半的日子处于暴躁状态,骂人根本不算什么,被他下令处斩的谋克以上军官,竟到达十三人之多!罪名无一例外是攻城不利,畏缩不前!到八月二十九,韩常也解脱了,他被粘罕免了职,取而代之的是完颜银术可。面对城坚器利的长安守军,银术可也是一筹莫展。
此时,军中各族将领大多产生避战情绪,放弃攻打长安的呼声很高。面对这种局势,粘罕也不得不重新考虑,恰逢耶律马五自陕州归来,他便再次下令,暂停进攻。
或许是累日扣城无功而返,粘罕心绪不佳,觉得在营帐里太憋屈。他选在野外听取马五的汇报。九月初二这一天,粘罕带着一队精兵护卫,在长安南面打猎,耶律马五也在随行之列。
晌午时分,他们寻了一个处近水的所在停下。士兵们将打到了猎物剥洗干净,架起火来烘烤,粘罕和耶律马五两个人坐在临近溪水的一片大石上,前者正听后者叙说此次前往陕州会见南朝使节的经过。
“此番宋使均由东京留守司派出,代表东京留守徐绍前来与我和议。”
粘罕一听到“徐”字,半侧着头:“跟徐卫有关系么?”
“据说是徐卫的亲叔父,之前曾任枢密使多年,少帝南走镇江时,留他守东京,将北方军政大事悉数委托。”耶律马五看来是不虚此行,探到不少消息。
看来紫金虎背景不小,可算是名门望族了吧?粘罕这么想着,又道:“接着说。”
“末将承国相之意,并不提出具体要求,只是一味指责南朝背信弃义,撕毁和约来犯。宋使再三致歉,说这并不是宋廷的意思,乃是陕西地方军政长官的行为。并声明,宋廷承认靖康和议,希望国相罢兵。”
马五的话刚说完,粘罕就怒了。
“承认靖康和议?就这?嘿嘿,南人都在想什么?光是承认‘靖康和议’就想让我罢兵北还?哼,我现在连‘靖康和议’的内容都不记得了,怎地?”
马五闻言一笑,答道:“末将因奉命与之接触,所以并未深谈。但末将可以肯定,那两位宋使心里明白,这回不是承认‘靖康和议’,再抱个歉就能了事的。”语至此处,略微停顿,补充道“宋使倒极为客气,不过那陕州守将姚平仲很是强横,数次出言相侮。”
粘罕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以为意,坐在石头上,盯着溪水里那游来游去的鱼儿出神。长安一时之间恐怕是打不下来,军中士气低落,将佐多有怨言。再继续撑下去,不是办法。和谈倒也是条路子,但前提是,通过和谈得来的好处,绝不能比通过战争获取的少。
如果说,南朝能将陕西鄜延陕华两路,以及整个关中平原割让,那倒可以一谈。突然间,他想起马五方才所言,指宋使声称,当初西军主动进攻河东,是陕西地方大员的主张。心里冒出一个主意,问道:“若与南朝和谈,我国要求罢黜挑衅的陕西官员,对方会答应么?”
马五笑道:“这是最容易的,罢免几个官员,对南朝来说,算不得甚。”
“那就让少帝罢免徐卫!”粘罕捡起块石子,奋力砸入水中,惊得鱼儿乱窜。
马五闻言摇了摇头:“国相,徐卫当时因父丧丁忧,并不在军中,这个条件怕是有些牵强。而且,据宋使说,当时陕西主事的是宣抚使李纲与制置使何灌。”
“李纲?我听说过此人。”粘罕点了点头,随即问道“那罢免徐卫是没有可能了?”
“回国相,徐卫一来并未参与当初进攻河东的战事。二则,此次出面与我和谈的,乃是东京留守司,留守正是徐卫的叔父,要将罢免他作为条件,不太可能。”耶律马五如实回答道。
士兵烤好了野味,送来予他二人。粘罕虽然位高权重,到底是女真人,拿起来就咬,嘴上抹了油拿手就擦。相比之下,马五就吃得斯文一些。大快朵颐一阵后,粘罕满嘴包着肉问道:“马五,若让你拟定和谈条件,你会提出何种要求?”
耶律马五手里不知握着一条什么野兽的大腿,张嘴咬下一块之后,一边嚼一边想。良久,举起左手比了一根指头:“一,此次是宋廷撕毁和谈,西军主动进攻。我方占着理,若要议和,赔上钱粮自然是免不了的。”
粘罕大表赞同,擦去胡须上粘着的肉屑连连点头道:“不错!金以百万计,银须千万计!”
“二,罢免挑起争斗的相关官员。”
“三,南朝必须割让河北、河东、山东、以及陕西被我占领的城池土地,当然,包括百姓。”这个时代,人口是最重要的战略物资,空城拿来有何用?
粘罕立即补充道:“还有什么京兆府以及长安城!莫要忘了。”
马五点点头,又想片刻,道:“要紧的便是这几条。对了,赔款不能是一次了结,须得年年进奉,每岁至少数十万。”
粘罕估计是对算术不太灵光,想着刚才我还说金百万,银千万,怎么你倒成了数十万?在马五解释清楚之后,表示许可。不过,他很快又想到了一个问题,我女真大军横扫天下,先是扫灭了契丹,接着南下攻宋,这世间恐怕也算是罕逢敌手了。我们大金国的国主称皇帝,那是理所当然的,南朝少帝连京城都顾不了,一路被兀术追到江南去,就这般模样,也配称皇帝么?这分明是有辱大金!一念至此,他将手里吃剩一半的肉扔进水中,大声道:“此外,南朝须得向我称臣!当初,契丹和宋结成什么关系?”
“兄弟之邦。”耶律马五回答道。
既然宋辽为兄弟之邦,而我大金又攻灭了契丹,再给南朝作哥哥显然不合适。粘罕遂旧事重提:“那南朝少帝便须尊大金皇帝为伯父,结成叔侄之国!”
马五心里有几分尴尬,宋辽是兄弟之国,金宋是叔侄之国,这关系……勉强笑了笑,并没接话。又说一阵,粘罕似乎有意和谈,道:“回去之后,便聚文武相商。”但马上话锋一转“攻打长安,也不可放弃,一边谈,一边打罢。”
马五多问了一句:“谁可为使?”
九月初,粘罕召集文武仔细商议之后,拟定了对宋和谈条件。总的条件,大致与耶律马五当初提出的一样。但他帐下各族文武绞尽脑汁之后,将谈判条件详细地作了划分说明。除了割地,赔款,称臣这三大件之后,还包括罢免陕西文武官员,交还从河东、鄜延、陕华逃过去的百姓,甚至详尽到,但凡金国派出使节,大宋的皇帝要跪迎;以后如果宋帝登基,必须要有大金皇帝的册封才作数,才合法。
这般林林总总,不下数十条。粘罕大手一挥,就拿这些条件去和宋使谈!可谁代表金国去谈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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