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相说了,他平素里不喝酒。但今晚,必须陪徐经略喝个痛快!一醉方休!本官当时就提醒宣抚相公,我说人家徐经略那是行伍世家出身,又是带兵大将,宣相的酒量和人家相比,恐怕没把紫金虎灌倒,自己先钻桌子了。大帅猜猜,宣相说什么?”王庶喜形于色。
徐卫兴致也高,想了想,问道:“宣相是不是说,钻桌底先睡一觉,起来接着喝?”
“哈哈!还真让经略相公猜着了!宣相正是此言,敢情他是想闹个通宵!本官与宣相共事数年,可从来没见他如此模样!”王庶大笑。
“罢罢罢,舍命陪君子!不过,我可得把军中酒量最好的那几个撮鸟带上,要真让宣相灌翻了,也有人顶着。”徐卫一本正经地说道。
花厅上笑声不断,气氛正深时,一名士兵在外禀报道:“大帅,有一队人马自东而来,称是东京留守司派员,吴璘统制已经验明了身份,请示是否放行?”
眼下金军虽然已经撤走,但长安城的戒严还没有结束,不允许进出。徐卫听罢,既然是留守司派员,又验明了身份,哪有不放行的道理?便下令放对方进城。
王庶站起身来,拱手道:“徐经略,可说定了,晚间一定要到。”
“雷打不动,风雨无阻!王判尽管放心!请宣相将他那‘剑南烧春’都搬出来,我负责解决!”徐卫朗声道。
王庶随后告辞离开,他一走,徐卫也没有闲着。吩咐亲兵,将胡茂昌送来的瓜果菜蔬,弄上半车,再去采买一些随礼的物品,谁也没带,就让几名士兵赶着车,跟他出帅府而去。
行走于长安城中,但见百姓们跟过年一般热闹。随处可见大人欢笑,小孩嬉闹。路上,有几个顽童甚至将炮仗扔到了徐卫马前,把那匹徐原当初跟他交换的宝马惊了一跳,险些将他摔下去。
孩童的家长一见,骇得不行,他们认出来骑马的是谁,抓了孩子按在大腿上一顿屁股,又拖着给徐卫赔罪。挺大的人,怎么可能跟娃娃一般见识?
穿街走巷,最后停在一处府邸之前。这里,正是太尉种师中的住处。这三个月以来,徐卫不止一次想来探望这位军中前辈,但一来军务缠身,二来见了也不知说什么好。要是种太尉问一句,女真人退了么?怎么回答?
那种府门人一听是帅司徐经略到了,飞快报入府中,又请徐卫花厅待茶。
“经略相公,我家太尉正在更衣,请大帅稍坐。”徐卫正要喝茶时,一名仆人前来报道。
徐卫一听,这怎么行?种太尉抱病在身,而且这冬月天寒,老人家最是难过,岂能让种太尉轻动?遂命仆人引路,亲自去卧塌拜见。
至房外,那仆人朝里面喊了一句:“太尉,徐经略到了。”
“是子昂么?”屋里传来一个声音,让徐卫听了,当时心里一紧。这声音怎么没有半点生气?赶紧跨过门槛,进屋一看,紫金虎愣住了。
当初在定戎大战时,宝刀不老,威风不减的种师中,竟病成了这副模样!几个月不见,他不知瘦了多少斤,脸颊往里凹陷,颧骨突出,眼眶也掉了进去!头发散乱,双目无神,他正站在床前,一名老仆替他穿衣。可徐卫分明看见,种太尉两只脚不停地抖,显然是站着也吃力!
急忙上前几步,制止道:“太尉折煞卑职了!快请歇息!”
种师中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挥手摒开老仆,缓缓地坐在床洞上,叹道:“老夫听说了,金军已退!好你个徐子昂,确实有你父亲当年的风范!”
徐卫听到这句话,正郁闷时,又听太尉道:“不!你今时今日,已经无愧你父!徐彰当年跟我一起打过仗,先父败八万夏军于无定川时,他为先锋。当时,老夫跟他争,差点没在节堂上动起手来。你父亲当时口气横得不行,说要教我怎么打仗!哈哈!结果仗一打完,他就请我吃酒,还送了一把敌酋佩刀。唉,想起来,就跟昨天似的。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完了,所幸,还有你这样的后生晚辈。好,好哇,把两万部队交到你手里,老夫可以闭眼了!”
徐卫听得心头发酸,故意说道:“以先父性情,那一役,种太尉想必也是斩将夺旗,立了大功。先父可不是轻易服软之人。”
种师中笑得须发皆动:“不错!那一战,老夫率精骑贯穿敌阵!直接导致夏军溃败!否则,以你老子的脾气,才不会鸟我!哈哈!”
这男人,又尤其是军人,说起自己从前为国效力时的风光,都是意犹未尽。因为他们把这当成至高的荣耀!可徐卫却担心他的身体,再者,天气这么冷,种太尉又重病在身,怎么房里连个火盆都没有?想必是物资紧缺所至。
当下,便吩咐那随侍在旁的老仆道:“我带来了一些炭,你去烧个火炉来。”
老仆显然非常高兴,小跑着出了房去,不多时便端着火炉进来,整个房间顿时一片暖和。种师中不再坚持,合衣躺在床上,背靠着枕头与徐卫说话。他先是详细询问了作战经过,当听到金人得到宋军器械制作方法,动用大批攻城利器前来进攻时,怒得大骂张深!说亏得这厮当初还在种家麾下效过力,竟是如此鲜廉寡耻之辈!这等背国求荣的叛徒,天必收他!
听到王禀以跳楼遏制金军鹅车,他又非常自豪,夸赞说,王禀确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对于守城战术的研究非常深,可以倚办大事!
听徐卫说用火器克制金军时,他又表示怀疑,哪有火器这么大的威力?你说的那还是火器么?分明就是炸雷嘛!
徐卫陪他聊了许久,老太尉一直保持着高昂的兴致。徐九甚至觉得,对方连脸色都有些好转。
“对了,徐九,粘罕就算攻城不下,他完全可以继续围而不攻。长安城里,军民数十万,总有坐吃山空的一天。他又何必急于撤退?”种师中突然问道,到底是沙场老将,什么都瞒不过他。
“据晚辈估计,或许是泾原徐经略出兵袭击延安,粘罕这才撤的兵。”徐卫猜测道。虽然现在情况不明,但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种师中听罢,点了点头:“确有可能。”停顿一阵之后,他摇头叹息“西军与党项人以有青唐诸羌厮杀上百年,论战力,大宋首屈一指。只可惜,悍兵易骄,诸路大帅互不统属,无论李宣抚还是何少保,都无法镇住群雄,统一指挥。否则,岂容女真人撒野?忘了问你,你现在正式的差遣是什么?”
“权永兴军路经略安抚司公事。”徐卫回答道。
种师中思索片刻,沉声道:“金军虽然暂退,但陕西局势仍旧险恶。有了鄜延这个立足点,金人随时都可以挥师关中。长安地处平原,野战于我不利,你的处境仍旧被动。之前,我曾建议李宣抚,让你执掌秦凤帅印。秦凤路辖秦陇诸州,领凤翔一府,自古为强兵之地,且地势险阻,民风剽悍。老夫曾任秦凤帅,不夸张地说,秦凤拥有当世最好的兵源!秦陇之士,有汉风唐韵,重义轻生数百年来不曾稍减!除正军之外,其他不论番兵、强壮、弓箭社、忠义巡社,都有丰富的实战经验!可惜,自老夫率军勤王,援汴京,救太原,秦凤兵战死异乡无数。现任秦凤帅赵点,有名无实,不足以成事。老夫是希望有生之年,借着在秦凤的些许名望,扶你上马送一程。无奈,李宣抚最终仍旧决定坚守长安。”
“太尉为军中元老,西军诸将都盼望太尉重新出山,主持大局。晚非算得老几?”徐卫答道。
种师中闻言苦笑:“似老夫这般苟延残喘,还有几日活头?能不能撑过这个严冬,尚是未知之数。我征战一生,杀人如麻,早看轻了生死。只是可恨,未能履行先兄遗愿,逐北夷出国境!”
语至此处,老太尉情绪有些激动:“徐九,我种家自青涧筑城时起,几代戍守西陲。可传至眼下,竟无后继之人。你父亲早年追随先父征战,曾得先父亲解铠甲相赠。论起来,徐家和种家渊源极深,先兄辞世之际,有书信予我,赞你有胆略,性忠勇!子昂,老夫将两万部曲交付予你,便是希望你能继续我等未竞之事。老夫大去之期不远,临死得你亲来探望,足可瞑目。这段时日,你是唯一一个跨进我府门之人。”
徐卫不是个会轻易感动的人,可此时,他心里却五味杂陈。当初第一次见到种师道,对方那种谆谆教导,殷殷期盼,就让他很受鼓舞。去世之前写来的那封信,他随身携带,时常拜读,可谓获益良多。
而今,种师中非但在定戎战役期间驰援徐家兄弟,更在进入长安之后,将自己的部队交给他指挥。甚至还想着把他扶上秦凤帅位送一程。这番情义,叫他如何应对?
徐卫婉辞了种师中的留饭,他不忍心看到一个纵横疆场一生的名将卧病在床的样子。从种府出来,他心里堵得慌,什么兴致都没有。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便决定回家去。
谁知没走多远,便撞上杜飞虎带着兵马前来。一问,说是李宣抚紧急相召。这倒怪了,宴会不是在晚上么?这么急找我作甚?当下,便调转马头,直奔宣抚司而去。
一到那里,徐卫就碰到了转运司的张彬。后者还打趣地问道:“怎么?徐大帅等不及要喝庆功酒了?”
徐卫兴致不高,只是笑了笑,两人齐头并进,往衙内而去。刚绕过照壁,就发现前头万俟卨正走着,张彬正待打个招呼,身后又响起了一个声音:“徐知府!张判!”回头看去,却是京兆府的司录官。
徐卫突然觉得事情不对头,李宣抚紧急召我,已属特殊。自己是帅司长官,没重大军情,这么急找我作甚?而现在,他连漕司、宪司、京兆府的官员都召来了,这么的阵仗,所为何事?若是有军情,自己没理由不知道吧?
旁边的同僚谈论着什么,他完全没在意,就这么走进了宣抚司的大堂。一进去,赫然发现,济济一堂啊。宣抚司、提刑司、转运司、提举常平司、京兆府,再加上自己这个经略安抚司,全齐了!
明显,这些人都不知道李宣抚紧急相召的目的,正窃窃私语,互相谈论。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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