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军的实力遭到了沉重的打击,否则,他们也不会放弃坊州、耀州、京兆府。撤往凤翔府恐怕也是权宜之计,只要金国大军一压境,他们只有继续逃跑的份。得了这处战略要地,金军就不用再依靠延安府作为立足的根本了。
“活女归来。”部将的声音将他从思绪拉了回来。抬头眺去,果见前头一支马军蜂拥而来,正是活女率领的四千精骑。不过,这晃眼一看,似乎没有四千?怎么回事,遇到伏击了?这厮当初在华州让紫金虎战败,别说这一回追击残敌也摔个跟头吧?
不多时,活女单骑奔来,至他面前五步勒住缰绳。看活女这副形容,马五就知道他们刚经过了激烈的战斗,因为活女的头盔都不知让谁挑飞了,铠甲上也是血迹斑斑。
“都统,我率四千骑沿渭水追击,至郿县境内追上人西军残部。然西军一支骑兵断后,我部与之交锋,被阻挡下来。”活女面无表情地报告道。
马五眉头一皱,问道:“那你怎么又调头回来了?”
“见我军追上,西军唯恐有失,又派一支马军来援。激战中,一长身阴面的西军骁将,使丈长铁矛一支,所向无敌,许是当日救援徐卫者。又有一番将,或是党项人,使长枪,刺死我猛安一员。末将见其势大,不得不引军暂退。”活女说道。
马五倒也不以为意,谓左右笑道:“这马上功夫,素来是我们北方人自诩的看家本事。没想到,如今宋人也猢狲效人,学了个有模有样。”
左右将佐皆大笑,马五转头对活女道:“无妨,你且归队,待我提大军收了这凤翔府,自然还有跟西军交手的机会。”
活女本来以为,自己小挫归来,都统必然责罚,没想到连句重话也没有,心中倒诧异得很。其实他哪里知道,如今的耶律都统,根本不在乎这小打小闹的得失,他眼里看的是陕西全境。
不说马五这头引大军前来,却说徐家三兄弟和姚平仲引西军残部一路西撤,本来,其目的地,是凤翔府城。但金军来得极快,既然对方的前锋马军已经追上我们,那金军主力也就不远了。
西军又带着百姓撤退,脚程自然没有敌人快,如果非要撤到府城乃止,那这一路上只怕会被金军杀得伏尸遍地。此时,徐洪就提出了,留一部分兵马阻击金军,其他的会同百姓往府城撤。
这个任务,姚平仲有心无力,他手下只有一万余兵残兵败将,且多伤员。徐四徐五手里,倒有三万宣抚处置司直属部队,本来这个任务应该由他俩兄弟承担。但徐卫坚持把责任揽了过来。
两位兄长和姚平仲都劝,说你有伤在身,而且这回南路讨司又损失严重,再者,你是都统制,还是赶紧到凤翔府去坐镇指挥吧。
但徐卫坚持己见,首先,他认为这里是他的防区,守土抗战他责无旁贷。其次,鄜州失利,他深以为耻,自愿为大军断后,聊尽绵力。虽然在狮子口,他折了两万兵,但留守后方的部队尚有两万七千人。当然,这没有包括他留在保安军的一万兵力。最后,现在后力最强的,就是徐四徐五手中的宣抚司直属部队,他们应该赶紧到重要关口驻守,以备局势持续恶化,这才是好钢用在刀刃上。
他现在仍是陕西都统制,徐洪等人犟不过他,只得答应。当下决定,西路招讨副使姚平仲引军会合百姓及各军伤残往凤翔府撤退。徐胜徐洪引宣抚司直属部队去宝鸡,驻守大散关。
关中之所以叫关中,是因为东有函谷关,南有武关,北有萧关,西有散关。散关,就是大散关,控扼川陕交通要道,这里是入蜀必经之地。如果徐卫在前头失利,徐四徐五还可以扼守大散关,阻止女真入蜀。
商议停当,各军便要分头行动,徐卫离了军队,策马前行。至一处车队时停下,这支车队载的都是南路讨司官员家属。
掀起一辆马车的帘子,里头坐着两个人。大人是名年约三旬的少妇,衣着虽朴素,却难掩丽质,粉黛虽不施,亦不无妨艳丽。更兼为人母后,愈加成熟,正是徐卫结发妻子,张九月。而她怀中抱一女童,不到两岁,已能说能走,穿一件鲜红的棉袄,脖子上挂个玉锁,映衬得一张粉嫩的小脸煞是可爱。这孩子随母,虽只一岁有余,却已然是个小美人胚子。
“九月,金军追上来了,现在百姓家属都跟熙河兵撤到凤翔府。三姐的车就在后头,一路上你们互相照应。为夫要留下来断后。”军情紧急,徐卫没有多余的话。
张九月闻听此言,花容失色,移坐到车前,惊道:“官人身上箭创未愈,他们怎能让你断后?”要知道,她是将门虎女,徐卫回到长安时,身中两箭,她尚且不惊,知道行军打仗再所难免。但此时,她却忐忑不安,因为她知道留下来断后要担多大的风险!
“别说胡说,我是都统制,我若不愿,没人能强求。军中之事,你多有不明,只需照顾好自己和女儿便是。”徐卫说道。
张九月明知军令如山,无法更改,此时只得伸出手去,紧紧握着丈夫厚实的手掌,坚定道:“那我和女儿在凤翔府等你!”
徐卫点点头,目光落在女儿身上。徐嫣还小,并不明白爹娘在说什么,一双大眼睛只呼闪呼闪地盯着父亲看。
紫金虎常年征战,早就心如铁石,但一看到女儿,没来由地心头一痛。张开怀抱,柔声唤道:“幺女,来。”
徐嫣没看过父亲戎装的样子,好像有些陌生,紧紧靠在母亲怀里不肯动。张九月一见,轻轻推了她一下,说道:“嫣儿,快去让爹抱抱。”
徐嫣听了,这才边张开双手,边往父亲那里走去。徐卫一把抱过,紧紧搂在怀里一阵,又在女儿小脸上亲了一口,仔细看了两眼,这才递回九月手中。深深呼出一口气,沉声道:“快走吧!”语毕,不作丝毫停留,放下车帘,扭头就走。
“爹……”背后,徐嫣突然放声大哭,张九月只得抱着女儿轻轻摇动诓哄。
大军化作三路,分走南北,徐卫的部队停留下来,他立即召集统领以上武职,并宣抚处置司参谋参议干事等幕僚,商议阻击方案。
没有庄严的节堂,也没有威义的大帐,甚至连条板凳也没有,数十名战将官吏席地而坐,共议大事。所有人几乎无异议地认为,如果就在此地阻击金军,那简直是命悬一线。方圆十数里,一马平川,别说山丘,坟包几乎也看不到一个。现在我们两万多兵力,要跟金军主力周旋,不依托地形是绝对办不到的。
“大帅,郿县境内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但从此地往西,入歧山县境,地势与此地迥然不同,或者能有我军用武之地。”一名原属秦凤军种师中部的战将说道。
徐卫神色凝重,立马道:“地图。”
部将取过地图摊在地上,那时的军用地图非常简单,除了城池所处方位之后,只标明了大型的山川河流,众人能从这副图上看到府州县治,各种矿监,以及终南山。但对现在的虎儿军来说,没什么用。
“此去歧山县已经不远,李成卫,你速派踏白军骑西进,侦察地形,凡有利于防守者俱须回报。同时,遣马军刺探金军进度,随时上报。张庆,此番撤退匆忙,军中器械物资你立即汇总统计,要有详细的数目上来。全军继续西进,往歧山进发!”徐卫一连串地下达着命令,众将都屏气凝神倾听。
次日,徐卫所部入歧山县境。踏白军回报,金军追赶甚急,与我军距离已在百里之内。今天之内,恐将遭遇。其时,军中将领俱惊,虎儿军新败,士气低落,将领们也不免些许消沉。徐卫勉励部下,并未丧志,一众将佐见他带伤在身,仍旧奋起,军心稍安。
上午时分,部队入歧山县已十数里,斥候上报,金军已经在七十里外。此时,另一支踏白马军方才回报,往前八里地,于渭水北岸,有一曹碑镇,镇西南,有一处地形,可堪防守。
徐卫闻讯,火带率领主要将领前往查看。
曹碑镇,据说是魏武曹操在此勒碑以记战功之所,只是时至今日,魏武曹碑已不可寻,只留下了镇名。镇中有百姓近千户,徐卫路过,特意派人前去知会镇中未随西军而走之百姓,言金军将近,或将爆发战事,让百姓暂避一时。
踏白前军探到的那处所在,在镇西南不到三里。从进入凤翔府起,一路皆是平途,罕见山区。但到了歧山县境,地势渐渐隆起,而至曹碑镇境,愈发明显。
这处所在,不啻鬼斧神工之作。地形在此处突然抬起甚高,形成一处高台。最特别的处,这处高台很明显地分成上下两层错落,其形状颇似军官们所用的朱记。当地百姓向徐卫报告,这处高台无名,虽然方圆好几里,便其上没有耕地,镇中百姓一般也不用。只有那些不怕事的后生晚辈,背弓带刀常去狩猎,常有猛兽出没。
徐卫引部将近前查看,见那处高台临近渭水,与对岸的终山大山相呼应,但背后,又是一片坦途。据说,只要过了这里,就可长驱直入宝鸡。
“大帅,这高台乃天授之地!”吴玠面带喜色说道。
天授之地?实在没有别的词更适合形容这里了。此处方圆数里,足可藏兵,南临渭河,北依凤鸣山,中间卡着曹碑镇。金军若要通过,要么控制凤鸣山,要么就拿下这处高台!当然,如果金军有那个实力走水路,另当别论。
“这高台形势陡硝,大帅,如果选定此地阻击,必要早作准备。金军今日之内,恐将与我遭遇,时间紧迫啊。”马扩提醒道。
徐卫一时沉默,思索片刻之后,当即蹲了下去,众将见状,都席地而座。徐卫拿马鞭之把在地上划着,眨眼之间,凤鸣山和高台的形状便跃然于地面。又在中间划一个叉后,紫金虎道:“这是凤鸣山,曹碑镇,高台。凤鸣山山势险峻,马五的大军不太可能从这里翻跃过去,如果我军驻守这处高台,他必倾全力来攻。此天授之地,上下错落两层,给了我军足够的布置空间。依你们看,兵力如何布置?”
“这好办!”杨彦立即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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