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辅苦劝其父,无奈不听,也只能作罢。
接连几日,李永奇想尽办法结好张俊,每日摆设酒宴,置歌舞以娱,又多送金银相贿,让张俊觉得这李永奇实在太会来事了,回到长安之后,非得好生替他美言一番不可。
这一日,八月初六,张俊吃罢酒席归来,又得李家父子送钱千贯。他回到馆驿,谓随行官员道:“李家父子真是明白人,如此厚待,我当投桃报李才是。”
“都统回长安,在刘宣抚和张宣抚面前替他说几句好话,夸他办事爽利不就行了?”佐官笑道。
张俊频频点头:“应当如此。唉,本为巡边而来,在鄜州已耽搁数日,这样,你去知州衙署一趟,知会李永奇,让他安排,明天出去走走看看。”
佐官领命而出,张俊坐在桌边,把玩着李永奇所赠金银,不由得有些飘飘然。本想,我率败军投降,到了女真人手里肯定是低眉顺眼地过日子。哪料,一来就弄了个大韩陕西都统制,节制陕西境内所有兵马,还真是有些意外。
正想得出神时,忽见佐官匆匆回来报道:“都统,外头有一人,自称鄜州军官,说是有天大的事要面见都统。”
天大的事?这鄜州能有什么天大的事?但对方既然拿这么唬人的话来说,那必是有原由,见见也无妨,遂命佐官引来相见。
不一阵,一人入得他房中,三十出头光景,着便装,身长六尺有余,一进来纳头就拜。
“你是何人?”张俊扯起桌布盖住桌上金银,随口问道。
“卑职乃鄜州驻军一员指挥使,因听得一件天大的事,不敢不来相告都统。”那人俯首道。
“天大的事?说来听听。”张俊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卑职有一故旧,乃李永奇之子李世辅帐下统领官。日前,他来密会卑职,言李家父子欲执都统归宋,邀卑职共同举事!因这天大的干系,卑职不敢隐瞒,特来禀明长官。”
那军官说罢,骇得张俊脸色大变,一时竟口不能言!怎么可能!李家父子连日来殷勤接待,曲意奉承,怎么可能想抓我投宋?
那佐官也吓得不轻,慌忙道:“这话可乱说不得!”
“长官容禀!李家父子已与西军联通,环庆帅刘光世在华池寨布置重兵接应!那李世辅本打算在都统抵达鄜州当日动手,但其父唯恐操之过急,没有答应。专等都统巡边至宁州时发难!”
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张俊惊疑不定。忽地起身,一拍桌子道:“不好!走!出城!”他刚投降不久,在陕西的金军韩军中还没有多大的影响,因此一听李家父子有害他之心,马上就想逃走。
不料,那军官拦住:“都统不必惊慌,李世辅的部队虽然接手了城防,但并非人人与他同心!卑职愿得一纸手令,集合不愿附逆之将,共诛此二贼!”
张俊闻听此言,许久不语,好一阵之后,缓缓落座。目光变得阴沉起来:“你说李家父子和环庆刘光世串通,已在华池寨布下重兵接应?”
“正是。”
“本帅为何要信你?”张俊盯着对方问道。
那军官一时语塞,思索片刻后,郑重道:“都统若是不信,马上下道命令,封闭四门。那李家父子自知事泄,立即就会露出马脚!”
张俊暂时没有表态,那佐官在旁边听了个真切,当即劝道:“都统,宁信其有,莫信其无,不管怎样还是小心为上。”
权衡再三,张俊终于还是来到案桌旁,飞笔写下一道命令,又盖了他的印,交予那军官道:“你执我手令,封闭四门,再调一部来护卫馆驿。”
“得令!”那军官大声应道,随即匆忙外出。
张俊眼珠子四处打转,又对佐官道:“稍后,你去一趟知州衙门,召李家父子来见。他若来,我使人与他当面对质,他若不来……”
八月十五,中秋,秦州,陕西制置司。
按例,这一天各司官员都要放假,除当值的外,俱回家中团圆过节。徐卫却因事务繁杂不得脱身,反正赏月也是晚上。
这些天他正忙活着一件事情,那就是打算跟党项人接触接触。自打刘子羽道出,泾原环庆等沿边地区,从前都设有与夏国互市的市场,后因战事关闭,但民间走私猖獗以后。他就琢磨着,既然民间走私这么严重,那说明就有供需关系,党项人需要从陕西输入物资。
如果事情确实属实,那为什么不重开互市?重开市场的好处,不仅仅是能让陕西有更多的税收,尤其重要的是,可以从夏国输入军需物资。当然,这事目前八字没一撇,但他已经向绵州汇报过,徐处仁持积极态度,指示他可以试探着跟党项人接触一下,看看对方是什么反应。
辛赞入得二堂,执礼道:“制置相公,客人到了。”
“哦?好,你引他去花厅吃茶,我随后就来。”徐卫嘴里说着话,手中的笔却没有停下。批复完公文之后,才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又取了乌纱戴上,这才往茶厅而去。
当他到时,那厅上已有一人静坐。已年过五十,身着锦衣,装饰华贵,在陕西这个边陲地方,此人却保养得法,一张脸上少见皱纹,就跟个刚出笼的馒头一样。
徐卫快步出去,朗声笑道:“你这两年在哪里发财?也不来看看我?”
那厅上之人闻声,慌忙起身,望定徐卫,大礼就拜了下去:“小人胡茂昌,给制置相公磕头了。”
徐卫上前伸出一支手扶了扶:“相识多年,且你时常资助军需,就不需要这么客气了吧?”
那人正是陕西有名的富商,胡茂昌,他跟徐卫结缘,还是当年紫金虎在夏津县组织乡兵。当时,徐卫拉起了队伍,但缺乏钱粮装备,胡茂昌慷慨解囊,帮了一把。自此,结下不解之缘。
“哎,规矩还得要。相公如今为陕西长官,我一介草民,能被相公唤来赏杯茶吃,已是祖上积德了。”胡茂昌笑道。
“我说你们这些作买卖都有一张好嘴!得,坐下说。”徐卫笑道。两人挨着坐定,紫金虎问起他这两年在哪里发展,得知对方近来将心力都放在四川上,陕西倒也有一些生意,只是时局影响,大不如前。
“嗯,战乱频繁,不止百姓受苦,你们这些生意人也断了财路。”徐卫叹道。
“就盼望着相公早率王师,恢复故土,还我等一个安乐太平。”胡茂昌道。
徐卫摆摆手,正色道:“说正经的,这次请你来,本帅想问个事。”
胡茂昌心知,对方是陕西最高军事长官,没事才不会找你这作买卖的平头百姓。当下道:“相公但问,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泾原环庆两路里,当初跟党项人互市的市场,你知道么?”
徐卫这句话出口,胡茂昌的神情就变得有些暧昧了。似笑非笑地问道:“相公想问什么?”
“知道你就说知道。”徐卫看了他一眼。
胡茂昌收起笑容,点头道:“小人在陕西经营多年,自然知道。”
“我听人说,那几处市场虽然关闭,但民间走私极其猖獗,有这事么?”徐卫又问。
胡茂昌盯着地皮好一阵,终究还是回道:“确有此事。党项人一直需要我们从内地输入茶叶、丝绸、盐巴和石炭等物。这些东西川陕两地取之不竭,用之不尽。无奈朝廷关了市场,有货没处卖,民间走私,由此而生。”
徐卫听在耳里,又道:“那党项人卖给我们什么?”
“主要是皮毛药材这些,当然,也有少量的,少量的马匹。”
紫金虎忽地笑道:“胡大官人,你有份么?”
“小人若说有,相公是不是立马把小人逮起来投入大牢?”胡茂昌问道。
“法不责众,再说了,本帅是管军的,不理你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徐卫笑道。
胡茂昌听他如此说,方才承认:“当年几处市场还开时,小人经常跟党项人打交道。还曾经帮鄜延帅司一次购进战马八百匹,为此当时的张大帅,就是现在那张逆,还请小人吃了一顿酒。”
徐卫闻言,缓缓点头,自言自语道:“这就好办了。”
生意人的精明和敏感,让胡茂昌从徐卫的话里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因此他试探着问:“相公,怎么,政策有变?”
徐卫摇摇头:“那倒没有,只是已经有人说,既然民间走私猖獗,禁而不能止,再加上近年来,宋夏关系总体趋于平稳,具体重开互市的条件,不如重新开放沿边市场。”
胡茂昌眼睛亮了:“这是好事一件呐!一来官府可以课税,二来……”语至此处,他想起一件事情,突然就闭了嘴。
“二来怎样?”徐卫疑惑地问道。
胡茂昌欲言又止,最后苦笑道:“这互市重开,恐怕,有难处。只是,这话不该小人说。”[小说网·。。]
徐卫啧了一声:“你知道本帅是当兵出身,喜欢直来直往,有话你就说,此间又没外人。”
“这说起来,该是相公的家事,小人……”胡茂昌作难道。
一听“家事”二字,徐卫就猜到几分,随口道:“你是说,若官府重开互市,要碰到某些人的痛处?”
胡茂昌心中一动,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相公明察秋毫。”
“这不是什么秘密,民间走私再猖獗,官府要禁止,总会有办法。既然屡禁不止,那说明有人撑腰嘛,不奇怪。”徐卫摆摆手道。刘子羽当时就说过,泾原的徐原,绝对没少从走私中捞好处,想要重开互市,先就得过徐原这一关。
“是这个道理。”胡茂昌频频点头道。
“不提这个。”徐卫话锋一转。“这次请你来,一是询问有关互市的情况,二是有一事相托,要请胡大官人帮忙。”
胡茂昌本来挺直的腰板忽然一下就弯了,看着徐卫,态度有些闪烁:“相公请示下?”
“你既然跟党项人现在还有生意往来,方不方便往北走一趟?”徐卫问道。
胡茂昌不说话。
“是这样的,我们虽然有意重开互市,但毕竟是一厢情愿,还得党项人点头。但自从宣和年间以来,宋夏之间就没有官方的联系了。如果现在贸然派遣官员前去,不太合适,你熟悉情况,先去替官府打个头阵。”徐卫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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