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众将虎吼出声,捧了碗盏一饮而尽,饮罢之后,都呼痛快。姚平仲忙得不得闲,亲自替众人添酒,啥也不说,先干三碗。
“来,相公,这回该是卑职敬了吧?”姚平仲举碗笑道。
徐卫连连摆手:“稳一阵,稳一阵,我这午饭都没吃,空着肚子,三碗一下肚,全都上头了,待我吃几筷子菜,再跟你拼!”
姚平仲也不勉强,趁这空档,他问道:“对了,宣抚相公,怎么听说党项人还来插一杠子?”
徐卫不回答,手指对面一人,众将皆不解其意,只见那人倒也磊落,径直端了碗,恭敬四方,不卑不亢道:“诸位同袍,在下李世辅,草字君锡,初次见面,先干为敬!”语毕,一饮而尽,丝毫不拖泥带水。
众人喝声彩,却都不知他是何来历,只看他一副党项人装扮。熙河副帅关师古趁给他添酒之际问道:“这位兄弟是党项人?”
“正是。”李世辅答道。
“却不知是哪一系?”关师古又问。大宋“熙河开边”,讨伐西夏,持续近三十年,熙河军一直是主力,所以熙河将帅对党项十分熟悉。党项人中,拓跋氏曾经在唐时被天子被赐“李”,至宋时,已经分出多支,因此关副帅有此一问。
“苏尾李氏。”李世辅答道。
一听这话,那熙河众将官立时对他刮目相看,苏尾九族是党项大族,其中的李家从唐朝开始世袭“苏尾九族都巡检使”,在西军中,虽然不如折家那样称将门,倒也颇有名气。
姚必隆此时插话道:“不知昔年鄜延管内安抚使李永奇是足下谁人?”李永奇曾经是鄜延帅司重要将领,后来据说是跟随张深降了金,莫说这李世辅就是此次西军攻延安的降将?
李世辅脸色一暗,沉声道:“乃先父。”
死了?姚平仲盯了弟弟一眼,怎么问话呢?
马扩见状,替李世辅解释道:“诸位有所不知,当年张逆降金,其部将多人被裹胁,李氏父子便在其中。但历年来,一直思念回归,前两年,李公和君锡曾密谋回宋,宣抚相公还指示环庆刘经略接应。只是天不遂人愿,事泄致败,李公永奇不幸遇难。君锡只带二十六骑投奔西夏,问夏主借兵复仇。”
那熙河众将听到此处,不禁又高看他一眼。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李世辅只二十六骑投夏,仍欲借兵复仇,倒不失为一条铁汉!
“夏主轻易不肯,给三千精骑,命他平巨寇,君锡一战成功,生擒敌酋,夏主大喜之下,既起兵二十万助他攻金报仇!”马扩说到此处,故意停顿一下。
熙河众将变了脸色!二十万!挤干水分,六七万总有!往年咱们跟党项人打仗,必是重大战役,夏主才会投入如此之多的兵力。此番,虽借口替李家报仇,恐怕实际上没这么简单!
这些人尽管知道惊险已经达去,但仍不禁捏把冷汗,急欲知道后事。
“但夏军入延安时,我军已经兵临城下。其实,夏军此来,一为李氏复仇,二为夺取鄜延。马某奉宣抚相公钧旨出使夏营,得君锡相助,方才说得那夏帅王枢退兵。然君锡本忠义之心,脱离夏军,引部归国。攻延安一役,他可是战功不小!”
听了这么一段故事,熙河将佐无不钦佩!姚平仲亲自捧碗,正色道:“为你大义归国,为你满门忠烈,受我一敬!”
“份内之事。”李世辅淡然道,两人相对而饮。
关师古待他坐下又道:“不知阁下大仇可报?”
李世辅闻言长叹:“赖宣抚相公庇护,西军攻破东城。昔年谋害我父之主使张俊,以及爪牙多人落网。张俊被枭首于市,当时引军杀害我父母弟侄的苏常柳仲二贼,被我剖腹挖心,以祭英灵!”
“足下既然大仇得报,为何叹息?”姚平仲疑惑道。
“家仇虽得报,国耻几时雪?想张俊等贼,不过女真飞鹰走犬而已,杀之不足喜。”李世辅道。
众人听了这话,无不赞叹!好一个忠义汉子!
又说一阵,徐卫过问同州局势。姚平仲报告称,耶律马五集结部队于黄河东岸,积极准备船只,但一直没有大举强渡,甚至没有来攻过浮桥。同州金军自从被锁在城里之后,几番挣扎,都被吴璘、李成、梁兴等将杀退回去。这一月来,不见任何动静,看来是力竭了。
“相公,既然秦凤永兴两军南下,何不集师破了同州?也省得在此碍眼!”姚平仲建议道。
徐卫一时不语,后问道:“同州被锁多久?”
吴玠想想,回答道:“足四月有余。”
次日,徐卫往同州州治冯翊县,召见吴璘等将,详细询问了情况以后,即传令杨彦张宪引军南下,又召杨再兴李成卫引骑兵来,万军云集同州城外,准备拔掉关中平原上最后一颗钉子。
开战之前,徐卫仍旧“故伎重施”,投书城中劝降。当然,他知道同州控扼关河巨防,韩常肯定不会派个路人甲乙来坐镇,劝降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攻城还是免不了的。
但同州城虽也经过改造,却无法和延安的坚城相提并论,且被围困已经超过四个月,打它显然就容易得多。
眼下,秦凤永兴两军南下,有三万余众,姚平仲熙河军亦有三万余,吴璘、李成、梁兴等将有兵力一万数千,更兼秦陇义勇乡兵万余,杨再兴李成卫诸将引骑兵万余,合计步骑十万之众,压住同州。
姚平仲的熙河军久不打仗,寂寞难耐,主动请缨进攻,并保证限期破城。徐卫嘉其言,壮其行,答应下来,定于十一月十六日发动攻击。
十五日,上午。
天气阴沉,寒风阵阵,同州城外的宋军各部正在忙碌着拆除部分障碍,以给攻城部队腾出地方。远望同州城头,因为是平头墙的缘故,也看不见几个敌兵。只一面军旗在城楼前飘荡,显得有气无力。
永兴帅司统制官梁兴,正指挥士卒移开鹿角拒马,填上陷坑,忽见同州西城的吊桥缓缓降下,而后城门洞开,数骑缓缓走出。在此之前,同州守军多次出城袭击和突围,都被杀回,现在梁兴虽然只看到四五骑,却也不敢大意,命令部队暂时停止作业。
只见那几骑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怎样,走得极慢,五六百步距离,他们骑着马愣走了一泡尿的功夫。最后,在永兴军将士弓箭环绕之下,停在障碍带之后。
梁兴见那五骑,人黄马瘦,全都跟病秧子似的。那战马瘦得能数清肋骨,骑士脸上都是两个坑,就跟好多天没吃饭一般。
“你几个出城作甚?”梁兴站在一段矮墙上喊道。
对方一个为首的,遥拱双手,有气无力地回道:“劳烦兄弟通报一声,我是同州守将,求见徐宣抚。”
梁兴听他中气不足,说句话都在喘,又观几个形状,心中料定城中必然已经断粮。遂笑道:“好大口气,徐宣抚便是我也轻易见不着,你算老几?有甚话,跟我说罢!”
对方也不拖延,从鞍上取了一物,奋力举起来:“同州知州人头在此,便算个投名状,可见得徐宣抚?”
梁兴一听这话,就从矮墙上跳下来,往前奔一段,大声问道:“真是同州知州?”
“绝无虚假!我等杀了知州,已决意开城归顺,我便是受全城弟兄所托,来见徐宣抚请罪!”那将越说越痛苦,说完之后,身形摇晃,险些从马背上栽下来。
梁兴略一迟疑,暗思若果真如此,倒省了麻烦。对方只五骑,也不怕他有诈,遂命士卒放了过来,亲自引一都兵马押送,拥着那五人往西营而去。
至营中,见了吴璘,吴唐卿在问明情况以后,带了五人,火速赶往徐卫所在的东营。当时,徐卫正在给绵州的宣抚处置司写报告,听说吴璘来,即命入帐。
“相公。”吴璘匆匆步入帐内。
见他有些气喘,徐卫皱眉道:“何事如此着急?”
“禀相公,好事!同州不用打了!”吴璘嘴角一扬,笑道。
徐卫眉头一展,放下笔转出案桌,催问道:“怎么回事?说。”
“方才,有数骑自城中出,自言杀了守将,将首级献至帐下,并表示愿意开城投降!”吴璘语速极快地说道。
徐卫一听,又惊又喜:“首级何在?”
吴璘不答,只朝外喊道:“带进来!”
话音一落,只见帐帘掀处,四名卫士拥着一人入得帐中。徐卫竟一时看不出他年纪来,只觉得来者面黄肌瘦,双目无神,那一把胡须也如干草一般,全无生气。手里提着个包袱,还在滴血,进帐以后,一手撑着膝盖,缓缓往上跪,像是极吃力。
徐卫看了半晌,问道:“你是何人?”
“小人乃广武军都指挥使,充同州四壁守御,姓宁名超。”那人俯首答道。
“来此作甚?手中所提何物?”徐卫又问。
“受全城弟兄所托,特来求徐宣抚宽大。手中所提,乃同州知州首级。”宁超道。
徐卫注意到他额头上汗珠滚滚,脸色变作煞白,遂命士卒扶他起来,又从帐中倒碗热水给他。宁超千恩万谢,喝了个干净。
吴璘在宣抚相公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又上前提了那包袱过来,展看一看,果然是颗人头!想来刚砍下不多久,这颜色还没太大变化,断处血液已经凝结,但须发完整,嘴巴微张,显是被斩首之时极度震惊。
这颗首级,上边秃顶,两侧结着辫子,左耳朵挂了一个金环。凡是跟金军打上几场仗的人都知道,女真人里,凡是耳挂金环的,级别一定不低,反正猛安谋克往上说。
看这厮面容,估计也就三十出头的模样,徐卫端详片刻,问道:“此人姓名?”
“此是女真宿将完颜娄宿之子,完颜活女。”宁超答道。
徐卫不禁为之色变!娄宿之子?活女?
完颜活女,徐卫还是有些印象的,但万万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之下“见面”。娄宿,那可是金营名将,金军首侵陕西,就是由他统率。娄宿儿子,自然不该是脓包,否则韩常也不会用他坐镇同州,可怎就落得如此下场?
当他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宁超未语先叹:“宣抚相公恐怕不知,自西军锁城以来,同州城里坐吃山空,只三个月,粮食吃尽,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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