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军官将他们一行引往衙门,姚平仲一路上一言不发,面色凝重。他越想越后悔,自己怎么就非要请徐宣抚来视察熙河?无非就是为了争取政策支持,现在倒好,撞上这等事!
像猫牛城这种城池,它诞生之日时就是作军事用途的,因此城中的格局也非常简单。营房、校场、马厩、作坊、衙门。这里几乎不存在民居,因为城中居民,差不多都是士卒。
到了衙门,也寒酸得紧,就前面一座公堂,连花厅都没。后头就是城主的住所,前后加起来,也不过五六间房。官兵们都上城作战去了,衙门里显得空空荡荡。他们三人寻了一间房坐下,奔走多时,腹中饥渴,好在随身携带有干粮酒水。便叫卫士架了锅,把馍掰碎了合着肉干一起煮。
姚平仲还是显得很忧心,不时倾听动静,徐卫见状道:“行了,仗该怎么打下面的人知道,你也不必忧虑。”
“是。”姚平仲应了一声,却还是放心不下来。
张庆此时问道:“姚经略,这仁多泉城是甚么所在?”
听他这么一问,姚平仲才将心收回来,答道:“当年童贯为帅,攻夏拓边。时任熙河帅的刘法,还有秦凤帅刘仲武奉命率十万步军进攻党项人控制的仁多泉城。那城在此西北不足百里外,控扼险要,易守难攻。城破之后,刘法因恼怒守军顽强,下令屠城,将城中民兵杀尽,此城遂为我有。金人南寇,熙河军奉诏勤王,党项人趁熙河防备空虚接连袭击边界,攻占多处城池堡垒,仁多泉城就是在当时得而复失。王倚王经略作熙河帅时,夺回了部分城池堡垒,但仁多泉城一直未复。”
“那盘据仁多泉城的是党项人么?”张庆又问。
“不是,仁多泉城及其周边地带,是由六谷蕃部的一支控制的。六谷吐蕃被党项人攻灭以后,大部臣服西夏,少部转投河湟吐蕃,也就是现在熙河境内的羌人。现在仁多泉城的城主,是从前六谷之一的阳妃谷吐蕃首领的后人,名叫彝生者龙,他受夏主委派,率部坐镇仁多泉城,麾下数万帐,有精兵两万余,王经略曾经派兵取过,但大败而回。卑职帅熙河,也曾想收复此地,只是为金贼所累,这才……”
张庆听得头大,虽然他是陕西的官员,但对于党项、吐蕃、大宋之间的历史实在了解不多。当下问道:“这么说,那仁多泉城的吐蕃人,跟熙河的吐蕃是一家?”
“是,不过吐蕃早就崩溃了,各自为政,互不统属。六谷吐蕃被西夏攻灭,河湟吐蕃也曾经反复于宋夏之间,所以神宗皇帝才下决心将河湟吐蕃收服,建立州县,置熙河一路。”姚平仲道。
“不是说河湟吐蕃世世代代忠于大宋么?”张庆疑惑道。
姚平仲一声苦笑,徐卫插话道:“对内宣传,都这么说。”
“宣抚相公一语中的,不过这些年经过王经略和卑职的弹压,熙河境内的吐蕃倒罕有反叛骚乱的事情发生。这次仁多泉城的西贼来攻,确实是个意外。”姚平仲解释道。
士兵煮好了饭食,端进来给三人,刚吃几口便听到城外喊杀声四起,想是已经开始攻城。
“吃,那个,把我酒拿来。”徐卫随口道。
见他如此淡定,姚平仲倒也不慌了。张庆扒几口饭食,接过徐卫递过来的酒喝一口,道:“如今陕西和西夏缓和关系,双方只谈买卖,不起兵戈。彝生者龙此次来犯,恐怕也不为夏主所容。等此间事毕,制置司可派人跟党项交涉,杜绝此类……”
“张机宜有所不知,那厮盘踞仁多泉城一带十数年,根基极厚。这么说吧,只要他不举兵反叛,夏主不会把他怎么样。青面夜叉知道么?就是李世辅领兵平定的那位?青面夜叉在边境上为祸多年,夏军都拿他没办法,可他就是不敢招惹彝生者龙。”姚平仲道。
徐卫一边大嚼,一边问道:“那你敢么?”
小太尉一愣:“卑职倒不惧他,只是如今相公极力拉拢西夏,若熙河军大举进攻,恐怕于两国有妨。”
“你能明白这一点,很好。眼下,我们西军的策略,就是利用夏金之间的矛盾,拉拢党项人,再联络契丹人,共同来对付女真人。边界上这种冲突,不要影响大局。尽快把它解决下来。”徐卫道。
姚平仲摇了摇头:“相公,这都兵戎相见了,想解决……”
“他不是借粮么?给他就是。”徐卫漫不经心。
张庆一抬头:“这可不是上策,给了他粮,他反倒以为西军畏惧。今年给了,明年又来,几时是个头?”
徐卫轻笑道:“所以说,要先打,再给。等将对方击退之后,你们熙河帅司出面跟那,叫什么?”
“彝生者龙,他们可能跟者龙族联过姻,所以取这名字。”姚平仲道。
“嗯,跟他谈谈,他要的粮食和牛羊可以给他。此外,制置司也派人跟党项交涉,让夏主约束仁多泉城。他如果懂事,最好就此收手,如果继续这么搞……”徐卫脸上的神情渐渐阴沉。
激战仍在继续,那仁多泉城的城主发兵万余来攻猫牛城。宋军虽只千余众,却都是百战余生之辈,凭借坚城防守,使得羌兵无法攻破。
下午时分,从西宁州城开来的援兵两千赶到,冲破夏军的阻击,从南门进城,使得城中守备力量大大增强。
夏军仍不松懈,继续猛攻。并就地取材,建造了不少攻城器械。打到黄昏,城池纹丝不动,夏军留下数百具尸体后撤扎营。有人建议徐卫等制置司官员趁机出城离开,但因为风险太大而没能成行。
次日,从附近州县堡寨赶来的援兵陆续到达猫牛城,宋军兵力达到五千余。据报,熙河帅司派出的一支四千人的精兵也正在途中。
姚平仲向徐卫请示,打算出城接战。徐卫以此来只为视察的理由,不干涉指挥,姚平仲遂亲率四千猛士出城,与敌接战。徐卫和张庆就在城上观望,只见两军对阵,基本上看不到西军在关中作战时严密的阵形。但两军士卒都有高度决死的勇气,往往反复冲杀,哪怕阵形散乱,也鲜有士卒溃散逃跑。这正是羌兵剽悍之所在!
“看到没有,那个,阵里戴大面的那厮。”张庆手指混战成一团的两军乱阵喊道。
“谁?哪个?”徐卫找了半天不知道他在说谁。
“嗨,执大刀戴面具那个!一件红袍!看到没?我注意他许久,这厮来回冲了三次,至少手杀十数人了。”张庆说道。
听他这么说,徐卫也开始留意。别说,那厮戴个面目,虽有装神弄鬼之嫌,但武艺确实不错,一柄大刀上下翻飞,即便被围也能安然突出。他戴个大面干什么?莫非跟本朝名臣狄青一样,壮壮声势?还是说,学历史上那兰陵王?
“不好!那厮奔姚经略去了!”旁边有人突然叫道。
徐卫看得仔细,那戴大面的敌将不断砍翻士卒,他正前方一员战将,不是小太尉是谁?姚平仲铠甲鲜明,目标有些明显,正在乱军中杀得性起,丝毫没注意有人正砍翻士卒,接近了他!
众人都捏把汗,猛然看到那敌将挥起砍刀,劈头向小太尉砍去!真个有如神助,姚平仲几乎在同时挥出一刀格挡住!两人立即分开,仅眨眼之间,又挥刀猛攻!
要知道,姚平仲出生将门,别的不说,那武艺绝对是超群绝伦的级别。可跟敌将战十数合,估计刀都砍卷了,也没分出个高下来。
就在此时,宋军似乎有些抵挡不住,不断有士兵后退,冲散了两人。不一会,宋军阵中响起号角声,全军开始后撤。城上段洪也下令弓弩手准备发射,以阻击敌人追杀。
“太尉!”解下铠甲,浑身湿透的姚平仲大步窜上城来,气喘如牛。他俯下身,撑着膝盖喘了好一会儿,才道“敌军势众,卑职恐力有不逮,因此暂撤。”
徐卫点点头,没有发表评论。老实说,夏军确实人多势众,至少两倍于平仲。但小太尉也有些轻敌,似乎想在自己面前耍耍威风,所以打得很猛,完全没有把弓弩的威力发挥出来,就开始猛冲猛打了。
“娘的!遇上一执刀大面之将,端得是了得!”姚平仲见徐卫表情,赶紧把话题岔开。
“看到了,那厮好手段,至少杀我士卒十数人!”张庆道。
“彝生者龙有三子,都是武艺精熟之辈,估计那就是其中之一。”姚平仲一边说着,一边眺望城外,只见夏军也缓缓撤走。
接连两日,夏军都来挑战,姚平仲只是半门不出。至第三日,由熙河帅司直接派出的四千精兵赶到猫牛城救援,小太尉这下有了底气,打算出城决战。可夏军也收到了消息,一撤五十里,气得小太尉破口大骂,当时就要引军去追。上下都劝他小心有诈,这才消停。
这一日,眼见猫牛城危机解除,徐卫自然没有留下的道理。此间自有前线将领指挥,不需要他干什么,遂和张庆一道,引卫队准备回秦州,姚平仲却坚持要留下来。
城中衙门口,徐卫的卫队士兵已经全部上马。段城主以及一班将校都守在门外,等着恭送。
不一阵,在姚平仲陪同下,徐卫和张庆两人从衙门出来。徐宣抚好像还在叮嘱姚经略什么,只见小太尉频频点头。
“好,就这么地吧,此间事了,就马上上报制置司。”徐卫吩咐道。
“相公放心,卑职一定听从相公安排,解决此事。”姚平仲说罢,躬身一礼“宣抚相公,张机宜,一路好走。”
徐卫张庆跨上马去,段城主等人在道旁俯首施礼相送。
人马刚走到城门口,就听城上士卒大喊:“夏军使者至!”
夏军使者?听到这个,徐卫勒住了战马。夏军主动派使者来?这却是为何?姚平仲和段城主追上来,都看向徐卫,紫金虎道:“你们自己作主。”
小太尉略一思索,即道:“让他们进来!”
城门开处,只见数骑缓缓奔入,都是羌人装扮。长袍长袖,不过长袍只包住半边肩膀,结着多条辫子,盘在头上,颇有些后世藏人的风格。其中有一人,引起了徐卫的注意,正目不转睛地看他时,对方也扭过头来,扫视着徐卫这一行。当目光落在紫金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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