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那就是还有点羞耻心。金军第一次攻宋,未能攻破东京,两国遂议和,金军逼迫他接受“尊金帝为伯父,增加巨额岁币,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府”的条件后,这位年轻的皇帝深感耻辱,仰天大哭。可能他那个时候还没有想到,仅仅过了几个月,金军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而这一次,就没有上回那么侥幸了,金军破东京,俘虏二帝并宗室,大臣,嫔妃等数千人北归。皇帝大臣们被废了庶人,受尽苦难。而两位皇位的嫔妃们,在北上途中便被金军轮暴,进入金国后,更是被充作女妓,任人凌辱……
第九十七章 进京
“少保所言极是。”半晌之后,徐卫沉稳地回答道。种师道不禁有些奇怪,军中后辈年轻武官他见得很多。少年郎或多或少有些血气方刚,傲气十足。比如那个姚平仲,就敢在童贯面前说“不愿得赏,愿一见上耳”,赏赐我不要,我要见皇帝。可面前这个后生,立得如此大功,却不见得意忘形,殊为不易。
一席长谈,直到傍晚时分两人才关上话匣子,种师道着实褒奖勉励了徐卫一番,嘱咐他国难当头,当思尽忠报国,不可懈怠后,才让其离去。可方走到帐帘处,他突然瞥见徐卫身上所穿铠甲颇为陈旧,遍布划痕,遂叫道:“慢。”
“少保还有何吩咐?”徐卫停步转身问道。
上得前去,这位军中元老大将关切道:“身为将领,少不得要身先士卒,于箭矢枪林中冲锋陷阵,你身上铠甲如此陈旧不堪,如何能行?”
徐卫闻言却笑道:“这身铠甲乃家父所赠,再陈旧也是老父的舔犊之情。”时至今日,他还清楚地记得当初老爷子亲手替他披上铠甲时的情景。
“你父所赠?莫非是……”当年自己的伯父种谔就因为徐彰为悍将,时常冲阵于乱军之中而亲解所穿铠甲赠之。既然他当成传家宝给了儿子,想必这副铠甲便是伯父当年所有。
徐卫笑而不语,种师道微微颔首,正当对方要告辞离去时,他心中一动,此子年纪虽少,但行事沉稳,有胆略,统率乡兵是大材小用。一念至此,问道:“安顿好此地防务后,我便要进京面圣,你可愿同行?”要知道,当初姚平仲独自扫平睦州匪患,面见童贯时要求说想见一见皇帝,童贯厌恶其行为张狂,王渊、刘光世等功劳不及的战将都得到了皇帝召见,惟独姚平仲例外。此时,他主动提出要带徐卫进京面圣,可见对这个西军晚辈着实高看一眼。徐卫心头一喜,他自然知道这个时候去见皇帝,而且是新皇帝意味着什么。表面不动声色,对着种师道一拜,这才离去。后者掀起帐帘,注目良久,胜而不骄,见上不卑,更难得如此年轻,难能可贵。
大宋靖康元年正月,金军东路军完颜斡离不所部进攻黄河浮桥受阻,在宋军两路强援赶到的情况下,撤兵北归。京畿、两河制置使种师道着手布置河南河北防务之后,派遣其弟,制置副使种师中坐镇滑州,自己则往东京朝见新君,随行人员中,徐卫赫然在列。
正月二十一这天,一行人进入东京地界。自大宋开国百余年来,东京地区可能从来没有如此“热闹”过,入目尽是流民士卒,漫山遍野,难以计数。战端一开,各府州县都率军赶来勤王,河北百姓也拖家带口,汇聚东京。可士卒们还有军营可供栖身,而逃难的百姓却只能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幕天席地。一路过来,见百姓忍饥挨饿,惨状触目惊心,却未见朝廷救济。纵使如此,他们也不愿去投他处,只因这东京不但有数十万王师,还有赵官家,这让百姓们心里很踏实。
徐卫不禁想起《水浒传》中那个无法无天,暴戾成性的阮小五,在劫生辰纲时所唱“酷吏脏官都杀尽,忠心报答赵官家”。在普通百姓看来,朝纲败坏,民不聊生,都是奸臣的错,和皇帝无关,至多也是个受奸臣蒙蔽。他们哪里知道,今天所受的苦楚,与赵官家脱不了干系。
一连走了十余里,遍地的军营越来越密,数不清的士卒如同蝗灾一般。按后世的说法,军队是纪律部队,令行禁止,半分含糊不得。可数十万军队云集于此,乱成一团,让徐卫见识到了宋军军纪之差。一路走来,至少看到数十起士卒争执斗殴,却不见军官出来弹压。
眼见东京城在望,一行人催动战马,疾速奔进。突见前头一处山岗后,一群百姓惊慌失措,仓皇逃窜,若不是知道金军已经撤兵,徐卫真要以为女真人兵临城下了。定眼一看,那追在百姓后头的,不是金军,而是宋军。
种师道勒停战马,冷眼旁观,却见那禁军士卒狂追不止,百姓惊叫连连,亡命奔逃。徐卫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强敌入侵,血性男儿都以征战沙场,杀敌立功为荣,可咱们大宋的王者之师,却在此祸害百姓为乐。如此精锐之师,叫人无语。可观那一班西军战将,居然习以为常。
半晌之后,种师道才回首对同行的姚平仲说道:“天子脚下岂能如此胡为?”姚平仲打马前行,喝止乱军。及至东京城下,只见连营数十里,各地赶到的勤王之师将京师围得铁桶一般。再看那东京城,城门紧闭,城头上也是戒备森严。执枪披甲,手持弓弩的士卒严阵以待,如临大敌。
种师道表明身份,城头士卒欢声四起。只因金军南侵以来,所向披靡,东京早已成了惊弓之鸟。无论百姓士兵,均是惶惶不可终日,昼夜盼望骁勇善战的种公西军。
过了足足半个时辰,东京安上门才洞开,数骑飞驰而出。为首一人年约五旬,须发花白,满脸皱纹,尤其一双眼睛布满血丝,神情极是憔悴。至种师道面前停下,翻身下马,拱手道:“官家闻种公至,极为欣喜,特遣下官来迎,于讲武殿赐见。”话语之间,掩饰不住兴奋之色。
种师道亦下马回礼,问道:“不知大人是?”
“下官兵部侍郎,尚书右丞李纲。”对方回答道。
徐卫又一次意外了,来到北宋,也见了几位历史上名头响亮的人物,却都与想象中差别巨大。这李纲被后世称为民族英雄,原想应该是气宇轩昂,顾盼生威的形象,可如今见到,如果不是穿着一身官袍,与农家老丈何异?不过转念一想,郭药师可算形象出众了,可丝毫不妨碍他卖国求荣,反复无常。
“原来是李伯纪,久仰久仰。”种师道官拜节度使,从二品大员,却对这位品级比自己低的文官十分客气,可见文武官员的差别。
李纲谦辞几句,眼光扫过他身后一班战将,见个个武威不凡,欣喜道:“今种公来援,东京无忧矣。”自与吴敏逼宫,迫赵佶禅位之后,新君登基,他受到重用,成为朝中主战派的代表。一时间,在朝野声威日隆。可他到底是个文官,接连听到兵败的消息,又得知金军已经迫近黄河,旦夕之间便会兵临城下,如何不急?盼星盼月总算把种师道盼来,又如何不喜?当下便领着一行人直入城内。
第九十八章 面君
城内的情况并不比城外好多少,商铺大多关门歇业,因为城门封闭已多时,各地的货物根本运不进来,没有东西可卖,如今的东京城里,新鲜瓜果已是凤毛麟角,天价之物。街市上也少有行人,间或几人也是行色匆匆,见到骑马之人低头避开。整个东京城,显得十分冷清。倒是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往来巡逻,为这座几朝古都凭添肃杀氛围。徐卫上次来东京时,不过是几个月前,可同样的地方,如今却是天壤之别。上百年安逸太平的日子使东京百姓早就忘记了战争的滋味,如今金军骤然入侵,甚至隔河威胁京师,这让他们难以置信,心惊胆战。
行至御街之前,宫外之外,徐卫望见数百人跪于地上,最前头一人双手举着一件东西,纹丝不动。四周卫士虎视眈眈,手中长枪都放下对准。有人听得背后马蹄声急促,回头一望,突然喊道:“是李右丞!”话音一落,那跪于地上的人纷纷起来,将徐卫一行人团团转住,七嘴八知的说着什么。这些人情绪激动,拦住道路不让他们通过。徐卫听了半天才明白,他们是在向朝廷请愿。再一细看,发现都是二十上下的年轻人。宫门卫士见状,一拥而上想隔开他们。可这些年轻人寸步不让,大声呼喝着,推挤着,人吼马嘶,场面一时极度混乱。
李纲身负皇命,急着回去交差,见众人拒不放行,大声道:“诸位学子不必担忧,你们看这是谁?”说罢,望向种师道。
有人朝这边看过来,发现种师道,脸色一变,奔到马前仔细辨认,忽然伏拜于地,激动地喊道:“种公到了!”本来嘈杂混乱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学子们面面相觑,种公?真是种公?几个人跑了过来,发现果然是种师道,遂奔走呼告。数百人云集种师道四周,将徐卫等人隔在外头。与他并肩而骑的姚平仲面露不耐之色,低声骂道:“这等穷酸腐儒,只会夸夸其谈,真要事到临头,屁事不顶!”
徐卫料想,这些人便是京城的太学生。历史上,正是以陈东为首的太学生联名请愿,逼得赵佶赵桓两父子拿以蔡京为代表的“六贼”“十恶”开刀。从古至今,中国的学生们从来都是热血,爱国的代名词,每每国难当头之际,学子们都是振臂高呼,左右舆论,其力量不可小视。但话说回来,姚平仲所言也不是全无道理,书生空谈误国的例子还少么?
此时,太学生们激愤地向种师道诉说着朝廷上某某畏战,某某又弄权辱国,蒙蔽官家。纷纷要求种师道率西军击退强敌,保境安民。李纲见场面无法收拾,官家又在宫内等候,遂下马挤了过去,对种师道说道:“且打发了学子们,速速进宫面圣吧。”
种师道暗叹一声,他何尝不想提王者之师御敌?只是,有的事情没法对这些一腔热血的学子们说,也没有必要说。望着四周一张张英气勃勃的年轻面孔,这位沙场老将于马背上拱手道:“诸位稍安勿躁,此次回京便是面见官家。别的不敢保证,老夫定当克尽职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