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长江,到达扬州扬子镇,徐六下了船,本欲在镇中雇佣车马,却遍寻不着。原来前些日子打仗,别说马,连牛都征用了。没奈何,只得步行往扬州城赶,希望在州城里能雇到车。
一直走到下午,才至扬州城。扬州是淮东名城,号称富甲天下,只是再繁荣的地区也经不起战争的折腾。眼下的扬州城倒不至于破败,但昔日荣光已经不在。徐良行走于街市上,感叹着乱世艰难。
因为走了大半天的路,腹中饥渴,他寻了个不起眼的小馆子,买了些饭食,狼吞虎咽地吃着。又抽空问了店里跑堂哪处能雇在车马,得到的回答却说,难,除非你在军队里有关系。
这馆子因为小,食客并不多,除他外,只靠门的地方有两桌有人。他刚开吃不久,又来几个人,年纪都在三四十左右,进来以后,也坐在靠门的地方,却不点酒饭,而跑堂的居然也不去问他们。
那几人的目光不时朝徐良这边飘来,时而又交换眼色,不一阵,几人同时起身,两个向前,剩下的把住门口。就在他们起身的同时,徐良放下了筷子,猛然站了起来!那向前的两人突然停住,保持戒备的姿势盯着他。
回过头来,凌厉的目光在几个脸上扫过,徐六沉声问道:“你等作甚?”
“嘿嘿,你心知肚明。劝你束手就擒,省得受皮肉之苦。”一名汉子狞笑道。
徐六观察的局势,对方有五个人,又把住了出口。想要夺门而出,少不得要来硬的了。叹了口气,他故意道:“休动手,我跟你们走便是。”
那两名汉子一听,即举步上前,就在此时,徐六猛力掀翻了桌子,趁对方本能躲闪之际,一把抄起长凳,劈头盖脑打过去!脚下却也没停,直冲门口!那几人不防他猝然发难,等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窜出门口!
街上一片惊呼!行人见他冲出来,纷纷闪避!徐六扔了长凳,拔腿就跑!那几人追在后头,大声呼喊道:“莫走了逃犯!”
徐良不顾一切狂奔!也不知撞了多少人,堂堂参知政事,竟被人追得满大街逃窜!正当他飞奔之时,突然,前面窜出一群身着军衣的士卒,徐六收势不及,一头撞了上去!倒地之后,还没来得及挣扎,人就已经被压制住了!
先前几个汉子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一见犯人落在军汉手里,几人面面相觑,最后一人出面上前道:“诸位节级,此人乃朝廷通缉要犯,我等是扬州衙门捕役,还请诸位……”捕役和快手这些人,在当兵的眼里,那就是个屁。
士兵们没一个鸟他,将徐六提起来,反剪了双手,竟然要直接押走。几外捕役根本没胆去挡,只在后头道:“节级们抓走了人,我等无法交差!还请周全则个!”
“想要人?叫你们上头管事的拿钱来营里取!这抓逃犯,不都有悬赏么?咱们弟兄不能白替你们抓是吧?”一名估计是小军官的汉子笑道。说罢,将手一挥,带着弟兄扬长而去,街上的行人避之唯恐不及。
几名捕役无奈,其实徐六进城不久,他们就发现了,一路尾随,直到对方吃饭时才动手。谁知半路杀出一伙贼配军,白白坏了好事。看来,只好请州衙出面,问军队要人了。
却说这一头,士兵们押着徐六往营里去报功。落在当兵的手里,徐良反而不着急了,淮西安抚使刘光国,是刘延庆的长子,而刘延庆跟自己老爹关系还不错。再说,刘延庆的次子,刘光国的二弟,刘光世,是老九麾下大帅之一,有了这层关系,事情或许有转机。
一念至此,他拼命挺起腰板问道:“你们是谁的兵?”
“嘿嘿,咱是天子之师,赵官家的兵!”有士卒打趣道。
“我是问你们,受谁节制?刘光国和刘光远何在?”徐六急道。
先前放话给捕役的小军官听了这一句,一脚过去,骂道:“你个该死挨刀的逃犯,安敢直呼长官姓名?”
“我是你们长官的故人!带我去见刘光国!刘光远也成!”徐六大声道。
那军官一听,侧首打量他几眼,见这人倒也不像是跑江湖的,心里虽然不信,却还是问道:“既是长官故人,我问你,可知刘安抚出自哪家?”
“刘安抚是刘枢密长子,他二弟刘光世如今是西军环庆帅,三弟刘光远,也在淮西军中作统制官。”徐六脱口而出。
“哎,哥哥,这厮怎这般清楚?”有士卒疑惑道。
军官也是狐疑,思量片刻,又看几眼,道:“且不管,先交给统制官人再说。”
“哪个统制?”徐六追问道。因为他是分管军务的副相,淮西军统制以上的军官,他还知道两三个。
那军官却不再回答他,只顾走路。一阵之后,至营区,来来往往的都是官兵,几名士卒推推搡搡将他赶进一间营房,先是来了一个三十几岁的军官,看了几眼,问了几句,便走了。
又过好一阵,才来一个官人,三十多岁,生得好相貌!身长七尺有余,体魄雄健,神态威武,穿一领红袍,未戴幞头,进营房以后,背负双手,打量徐六几眼,问道:“你所犯何罪?怎敢自称刘安抚故人?”
见他穿红袍,当是五品以上官员,徐六心里有了底,问道:“阁下既不是刘光国,那该是李显忠?”
来人怔住了,背在后头的双手也放开来,疑惑道:“你怎知我是李显忠?”
“淮西军里,能穿红袍的,也就那么三个人。你不是刘光国,又是这般年纪,除了李显忠,我想不出还有谁来。”徐六揉着发酸的胳膊道。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徐良参知政事不是白当的,分管军务也不是白干的。李显忠北伐有功,虽说整个战局失利了,但有功就必须得赏,朝廷拔擢他为淮西安抚副使,这事还是徐良亲自经手的。
“你到底是谁?”那军官问道。
“你还没有回答我,可是李显忠?或者,该叫你李世辅?”徐六反问道。
连这个都知道?那军官变了有色,沉默片刻之后,点头承认:“我便是李显忠,你终究是何人,报上名来,倘有半句虚假……”
“少唬我!”徐六轻道,“你能归国,任职淮西,都是我弟一手促成。你升任淮西安抚副使的任命,还是我经手的。”
李显忠仔细查看了他的容貌,确实不认得,但把他的话反复思考了一遍,试探道:“我引军归国,赖川陕徐宣抚提携;而拔擢安抚副使,又必经宰执之手。你莫非自认是……”
“不用自认,我便是徐良。”徐六正色道。
李显忠大吃一惊!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把身居高位的徐参政,跟面前这个逃犯联系在一起!他不是三岁孩童,遂问道:“你既自称徐参政,何有凭据?”
“你引军归国,在我弟麾下效命攻打延安时,我在绵州的川陕宣抚司。等我回到行朝,你已经到外头带兵了,所以不认得我。但北伐之时,你攻取灵壁,虹县,又助攻宿州,战果报上来后,对你晋升,是我和赵鼎拟定的。”
李显忠还是不信,质疑道:“这些事,想知道,并不难。”
徐六一笑,补充道:“那这么地吧,昔年你和你父李永奇,身陷金营。曾想有投奔西军,我弟命令环庆帅刘光世予以接应,但不幸事泄,你父及满门遇害,你只引二十六骑投奔党项,平青面夜叉之乱,夏主借兵予你,与王枢等人同往延安。后面的事,还需要说么?”
“真是徐参政?”李显忠失声道。此刻,他毫不怀疑徐良的身份,因为能知道得这么详细,已经足以证明了。“那参政如何沦为通缉逃犯?”
“这,说来话长了,但我可以告诉你,朝廷里发生了变故,我必须尽快见到折宣抚,晚了,就变天了!”徐六道。
赵桓指使人发出海捕通缉,遍布两浙路,甚至越过长江,来到了扬州。所以,徐六才会被捕役盯上。但这事淮西军中并不知道。
既然确认对方是徐六,再加上徐九这层关系,李显忠当然不会阻拦,立即表态道:“这好办!折宣抚现在人应该还在寿州,卑职这就派人护送参政过去!”
“如此最好不过!”徐六大喜。
有了李显忠的帮助,徐六安全上再无顾虑,他由士兵保护着,快马加鞭往寿州赶。十月二十日,徐良一行达到寿州,一问,折彦质果然还在!折家军遭受大败之后,折彦质一直在淮西处理善后,布置防务,最近正在寿州何整,还没有来得及回江西。
徐六直接找上了门,折彦质一听徐良到此,大感意外!
花厅上,徐良正喝着茶,折彦质从内间匆匆而出,一边走,一边拱起手道:“徐参政如何到了此地?”
一见到他,徐六有些把持不住,起身拱手,话没出口,倒像是被堵住了,索性深深一礼下去!
折彦质满头雾水,快步上前扶起,惊道:“徐参政这是作甚?”
徐良抓着他的手,痛声道:“折宣抚,行朝祸事了!”
折彦质心头一跳,赶紧问道:“这从何说起?”
徐六不废话,直接扯开胸襟,扒掉外衣,而后背对有对方。折彦质双眼圆瞪,仔细看了背部的赵谌亲笔诏以后,惊得面如土色!连声道:“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徐良穿上衣,将事情原原本本转告予他,而后道:“此番天子安危,都在宣抚相公身上了!”
听闻此事,折彦质的态度跟赵点有些类似,他也没有急于回答,而是沉默以对。转身缓缓坐到主位以后,喃喃道:“这恐怕不是逆臣胁迫太上皇。”
与面对赵点不同,折彦质是文阶,正经进士出身,而且曾经作过西府长官,身在宰执之列,所以徐良毫不避讳地说道:“你我心里都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哼了一声,折彦质不屑道:“朝臣鼠目寸光,此次北伐虽然失利,但却吹响反攻号角!其意义重大!官家不曾失德,他们如何敢作下此等事?”
“正是如此!或许,折宣抚也知道,太上皇当年被迫禅位以后,一直没有停止过对朝政的干预,此番,借北伐失利之机,悍然发动政变,这无论是于法、于理、于情,都说不过去!还望折宣抚早发勤王之师,肃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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