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此事!”刘氏挨着丈夫坐下,语速极快道。“据说,一直以来,秦桧和徐良都是同声共气,但在此事上,却有分歧。”
赵谨细想一阵,拿不定主意,转向沈择道:“你也这么认为?”
“回官家,不但有分歧,秦参政此次不上奏,恐怕是有深意在的。”沈择答道。
刘皇后见皇帝沉默不语,不失时机劝道:“官家何不召秦桧来,问问他对此事的意见?”
赵谨琢磨片刻,道:“这方才下朝,此时召他来不合适。”
“无妨,官家,下午他总得到勤政堂,到时官家再问他不迟。”沈择道。此人原本是先帝赵谌的亲信。肃宗赵谌,是个锐意进取,大有抱负的有为之君,他唯一被人诟病的,就是信任宦官,沈择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因此赵谌一驾崩,他就失了势。
可这厮是个极有心计的人,蛰伏在宫中,伺机再起。他有个同乡,就在新帝赵谨跟前当差,通过这个关系,才有了当日赵谨到勤政堂缅怀先兄时,“正好”撞见沈择。也正因为这一次见面,他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赵谨对沈择十分倚重,而沈择又见皇帝十分宠爱皇后,因此极力讨好巴结刘氏,把刘家的事当成自己的事。就这么地,皇帝皇后对他的信任与日俱增,到了如今可以讨论军国大事的地步!
第七百九十六章 狗改不了吃屎
五六匹马飞也似的窜进城门,吓得街上的百姓惊叫连连。可能是觉得这样不太合适,那马背上有两人跳了下来,也不管马了,把缰绳扔给后头的人,拔腿就跑。这两个一搭眼便能看出是爷俩。
个头都不甚高,但奔跑在街市上,就如同两截铁塔倒下来。那老子约莫四到五十左右,估计打北边来,还穿着一领团花拈边的袍子,头上一顶抓角巾,腰里扎着革带,脚上蹬的是皮靴。皮肤如铁一般黑,极是威武,而最吸人注目的,莫过于他颌下的红须。小子二十多岁模样,比老子个头高一些,面皮黝黑,英气勃勃,满脸的汗水也来不及抹一把。
这爷俩正是从陕西赶回来奔丧的徐洪徐勇父子。一收到噩耗,徐五马上向堂弟告假,徐九听闻婶母去世,也吃了一惊,让堂兄堂侄火速南下。
徐五因为征战在外,多年不曾到过杭州,因此并不知道家门朝哪边开。还是徐勇一路打听,两父子才找到了徐府。那门子起初还没认出来是府上的大官人,一旦认清以后,慌忙引入家中。
徐良夫妇迎将出来,两兄弟一照面,都弄了个两眼泛红,鼻子发酸。没有多余的话,徐六先引兄侄到母亲灵位前祭拜,又安排说下午再去坟前。可徐五哪里等得急?坚持之下,只得立即收拾香烛祭品,穿了素服,水也没喝一口,又急匆匆地往城外去。
老太君坟前,徐五父子俩号啕大哭,为国尽了忠,便没能再为母尽到孝,徐五很是自责。徐绍夫妇育有两子两女,两个儿子里,徐六最像其父,因此一直以来很得父亲喜欢。而徐五就不那么受待见了,但在徐老太君这里,儿女都是心头肉,一般地疼爱,所以也难怪徐五如此悲痛。
回到家中,徐五给兄长细说了母亲去世前后的大小事宜,虽然在公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但在私,他是长兄,你是弟弟,这些事情必须要给兄长报备。
“我远在陕西,娘的身后事多承你和弟妹操持,辛苦了。”徐洪铁打的汉子,此刻脸上的哀容仍旧十分明显。
“伯伯说哪里话,自家兄弟何必见外?伯伯和侄儿都没用饭吧?我这就去安排。”徐良的夫人说完这句,自起身去了。
“有劳弟妹。”
“多谢六婶。”
浑家走后,徐良即问道:“五哥,老九那里如何?”
“我告假时,老九再三让我转告你,他职责所在,脱不开身,没法回来奔丧。又说原本给娘备了几张好皮子,打算冬天做衣裳,唉……”徐五低下了头。
“唉,当年父亲和二伯不睦,可二伯家这两个堂兄弟实在是有心呐。四哥在母亲去世的第二天晚上就连夜赶回来了,在坟前哭得厉害,说这下咱们几兄弟都没娘了……”徐六说着说着,也是悲从中来。
又说了一阵,不外乎都是后事的办理,还有亲朋好友来致哀之类。徐五徐六两兄弟,虽是一母所生,但性情却是大不一样,很快就没了话讲。徐洪想起了一桩事,从怀里取出一物,起身递上前去:“这是老九给你的信。”
徐良接在手里,接着道:“南方热,兄长和徐勇侄儿且去洗漱,一会儿饮食好了,我使人来请。”
“好。”徐洪应了一声,徐勇也谢过,便有下人来引爷俩自去。
徐六捏着堂弟的信离了厅上,到自己书房里掩了门,坐到案桌前,这才拆开来看。婶母去世,徐九当然也是深表哀痛。而且他还不是说几句场面话,在信里,他说自己打小就没见过亲娘,也就是每回拜见三婶时,婶母那一声声的“我的儿”,叫人心头暖和,如今再也听不到了。看到这句话,徐六眼泪差点又下来了。
但以徐六徐九今时今日之地位,信里不可能只谈亲情。信的后半部分,徐九就提到了几件事。第一,就是他很关心婶母去世后,徐六丁忧的问题,专程询问此事;第二件,很重要,当初耶律大石去世,辽国抽调了驻西夏的军队回去,但是前不久,又在西夏增兵两万七千人,又派人来拜会徐卫,这应该是一个积极的信号;第三件,徐卫称,他收到消息,如今金国朝廷里不太平。兀术死后,金帝完颜亶收回了权力,但完颜亮受到重用。只是可惜,完颜亶的皇后裴满氏干预朝政,左右一句话,金国朝政眼下比较混乱,恐怕再难对大宋形成严重威胁了。
另外,他已经就辽军重返西夏这件事情上奏了朝廷,要求朝廷再派大规模的使团前往西域。因为他探到消息,明年二月,是辽国现在在位执政的萧太后六十岁寿辰。大宋应该借此机会,强化与契丹的联盟。
看罢堂弟的信,徐良却烦恼了。
倒不关徐卫的事,只不过他提到这几件事情,更加坚定了徐良除恶务尽的决心。既然契丹人并没有打消东征复国的念头,而女真人现在又不太平,不趁此机会收复河北,直捣燕云更待何时啊?可让他烦恼的是,本来顺理成章的“夺情”却因为皇帝迟迟不下诏而变得扑朔迷离。而也只有这件事情能让他十分被动。
禁中,勤政堂。
“秦参政,请。”沈择走在前头,躬着腰,满脸堆笑地伸手请秦桧走前头。
“沈都知客气,请。”秦桧倒很谦逊,不因宰执的身份而托大。
“参政是国家重臣,小人不过一介中官,还是你请。”沈择坚持道。对于一个即将要上位的大臣,再怎么谦卑不为过。
秦桧推托不过,只得走了前头,而沈择就落半个身跟在后面,边走边道:“官家此番召见参政,是有极要紧的事情。所以,参政稍后对答,万万要小心体察上意啊。”
秦桧将这话听在耳里,记在心里,大概也猜到几分,遂再三感谢道:“多谢都知提点。”
进了勤政堂,皇帝还没有出现,沈择便让秦桧等着,又嘱咐了他一次,这才去请赵谨。
秦桧虽然五十好几,但即便如今看,也是仪表堂堂。须发浓黑发亮,看不到银丝,双眼炯炯有神,一点不见老态,往那一站,身形提拔,气宇轩昂。再加个这个人确实也有才干,不管是作官,还是治学,都有相当大的成绩。作官就不说了,治学上,秦桧的书法是朝野闻名的,能得秦参政一幅字,那是相当体面的一件事情。
如今,他已经身居参知政事要职,可谓功成名就。但人呐,尤其是有理想的人,追求那是无止境的。
“圣上到。”沈择一声喊,秦桧马上收起繁杂的思绪,俯首迎候。
只等皇帝往御案后一坐,他就上前施礼道:“臣秦桧……”
“免礼,秦卿坐吧。”赵谨神情很有亲和力。
沈择搬了椅子,秦桧谢过之后方才落坐,随即听皇帝道:“近来没甚要紧的事吧?”
“回陛下,一切顺遂。”秦桧道。
“那就好,朕今日召卿家来,是有件事情委实拿不定主意,要听听秦卿的肺腑之言。”他不说我要听听你的意见,而是说要听听你的“肺腑之言”,这够挑明了吧?
“请圣上示下。”秦桧拱手道。
“今日朝堂上你也看到了,大臣们都希望朕下诏,将徐卿夺情。可这父母去世,儿女尽孝乃是人伦纲常,我朝以仁孝治天下,这夺情,若非必要,还是要慎重,免使人背不孝之名,朕也于心不忍。”赵谨用一段场面话掩饰着他的用意。
可秦桧还是“敏锐”地察觉了,不过口中还是道:“陛下仁慈,相信徐相若得知陛下这番苦心,也当感激涕零。”
赵谨笑了笑,也不好评论什么。
“不过,臣认为。将徐相夺情,确是有必要的。”秦桧这话一出,沈择先变了脸色。你这不是坑我么?上午是我在官家面前推荐了你,你这会儿却说这话,害我背黑锅呢?
赵谨也是有此意外,问道:“哦,这却是为何?”
秦桧没说其他的,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奏章来,请沈择呈交皇帝,一边道:“这是武威郡王的上奏。”
赵谨打开本子一看,一连串的头衔看得人眼晕。武威郡王、上柱国、知枢密院事、川陕宣抚处置使、权河东宣抚使、兼秦凤经略安抚使,臣卫。
徐郡王的奏本就提了一件事情。契丹人重新增兵西夏,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明年是辽国萧太后六十寿辰,建议朝廷派遣使团前往贺寿,以巩固两国同盟关系。
赵谨连内政都没弄明白,哪知道外交?粗粗看毕之后,道:“此事若无异议,照此办理即可,又有什么?”
“陛下,与辽国结盟,在外,是徐郡王一力促成,在内,是徐相一手主持。”秦桧道。他这话只说了半截,可后半截,就算皇帝再不晓事,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将徐卫的本子扔在案上,赵谨久久无言。过了好一阵,他才道:“那朕只能下诏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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