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完颜褒也很识趣,沿途约束随从部属,务求展示出亲爱有礼的一面,不叫人呼我为夷。就这么一路和和气气,欢欢喜喜地抵达杭州。其进城里,赵官家特意派了自己的亲弟弟显王赵训去迎接。
然后住进专门接待国宾的鸿胪寺,这完颜褒屁股还没有坐热,礼部侍郎又到,代表大宋朝廷表示欢迎。好不容易消停,晚上睡一觉,第二天一大早,参知政事范同又到,这便是代表政府了。
当日,完颜褒及副使和相关官员,整肃衣冠,入行朝大内拜见大宋皇帝陛下。会见之时,仍行跪拜之礼,十分恭敬谦逊。赵谨当时就对他说,一别几年,甚是想念。得亏你又来了。
完颜褒也表示,自归国以后,时常思慕大宋皇帝陛下的风采,向往江南的风土人情,所幸,此番又奉大金皇帝诏出使,正好以慰思慕之情。
双方相见甚欢,但这些东西都是表面上的,礼节上的,金国使臣此来真正的目的和用意,谁也不知道。这要留待稍后金国使臣与大宋宰执会面时,才会提及。在完颜褒朝拜了赵官家以后,一连两天,赵谨都设宴款待,并且让宰执大臣作陪。搞得非常和谐。
金国赵王慷慨挥洒的谈吐,再一次让大宋君臣们“如沐春风”。中国自古有这“华夷”之别,汉贼不两立,华夷须严辨。在汉人眼中,蛮夷之辈便是粗鲁、野蛮、不通教化的野人。但是这位金国赵王,除了服色发式以外,浑身上下,从里到外,跟一个汉人有什么不同?跟一个饱学的风流名士有什么不同?这就让南朝君臣“喜闻乐观”,这其实是一种自卑的心态。好比后世中国,突然看到一位汉语讲得倍儿流利的洋大人,不得了,这就是国际友人呐!恨不能掏颗心给人家。
在接连盛情招待了两天之后,终于,双方要谈正事了。这一日,皇帝在端诚殿接见使宋的辽国正副使,完颜褒和萧裕。首相兼枢密使折彦质、次相兼御营使秦桧、参知政事范同,陈康伯四位重臣都在场,除此之外,还有枢密副使,签书枢密院事等大臣也列席。
值得一提的是,皇帝最开始想让御营副使徐胜列席。因为御营司是节制全国军队的机构。当然只是名义上的。宰相兼了最高军事长官枢密使,等于中书既是国务院,又是军事委员会,而御营司就成了国防部,当然,还是名义上的。
但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而作罢。
大宋天子赵谨高坐于上,嘴角有笑容,看起来心情不错。下面,辽使完颜褒,副使萧裕,以及随行陪同的参谋人员坐在左面。大宋朝廷的要员们坐在右面。真是一团和气。
在说正事以前,皇帝还不忘问完颜褒:“赵王这两日在杭州,可还过得去么?”
“所谓地灵人杰,莫过于此。大宋之风华,让在下十分仰慕。这才真是花花世界,锦绣河山!”完颜褒赞道。
赵谨闻言大喜,笑道:“赵王既喜欢,不妨多留些时日。朕派专员陪你游遍这江南如何?”
“谢陛下美意,在下非常情愿。只是,身负皇命,不敢懈怠。”完颜褒答道。他虽是个女真人,但年纪既轻,淡吐又好,再加上身材高大魁伟,相貌又一表堂堂,很容易招人喜欢。
听他如此说,赵谨才道:“也罢,岂能因私废公?你此次南下,所为何事?只管说来。”
完颜褒朝上一俯首应道:“是。”顿一顿,才继续道“自南北议和以来,宋金两朝罢兵止戈,四海称颂,百姓也因之安居乐业,此诚为南北之幸。我大金皇帝见此,不胜欣慰。然,去岁,我朝本欲以金肃宁边二地相赠,以彰显我和好之诚意。奈何契丹人无理至极!竟出兵袭击金肃,我大金皇帝闻讯之后,十分震怒!然契丹之恶行远不止此。我们听说在西北,契丹与川陕方面屡有摩擦冲突。大金皇帝临行前曾对臣言,作为兄弟之邦,赵皇兄的事,便是朕的事。契丹冒犯天威,便与冒犯大金无异。”
“更不用说,契丹此前还攻占我东胜河清两地。由此种种,举不胜举。观契丹之行径,竟妄图以一己之力撼我两朝。若不加以惩戒制止,只怕纵虎为患。为此,大金皇帝及朝廷都认为,当联合大宋,共同问罪于契丹,以示我南北两朝,凛然不可犯之意。”
这席话说完,不论是殿上的赵谨,还是下面的大宋宰执重臣们都明白了完颜褒此来的用意。
第八百五十九章
赵谨听完以方这一番话,脸上只是笑,并没有什么表态。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事作得,还是作不得。所以要先听听宰执重臣们的意见。
折彦质听了以后,只坐在那处,头低着看向地面,这模样似乎并不想发表任何意见。秦桧见他如此,又看向参知政事陈康伯,而后者见麟王默不作声,也低下头去。秦会之又看范同,后者也看向他,那神情再清楚不过,你怎么想的?
至于枢密院其他几位,纯粹是来陪衬的,秦桧也不需要听他们的意见。所有人都不表态,他便道:“近来,契丹人屡有挑衅之举,我朝亦思反制。却不知大金国除联手掣肘这大方向以外,还有何具体的……”
赵王完颜褒说明来意以后,对大宋君臣的反应并不奇怪。宋金之间,打了二十年的仗,近年来,尤其是当今大金皇帝即位以来,才逐渐改善关系。现在表面上看,宋金一团的气,称兄道弟的,但是几十年结下的梁子,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完全化解开的。
此刻,见南朝次相发问,他自己却不回答,侧是转向后头的副使萧裕:“这一节,便请萧副使代为解答。”
萧裕是完颜亮的旧人,也是其弑君篡位的积极支持者,自完颜亮成功以后,他便备受重用。尤其是对宋关系上,此人建议颇多。如果不是需要完颜褒宗室身份,那么出使江南的正使必定是他。
“陛下,以及诸位相公。”萧裕拱手作揖道。“在下并不讳言,契丹人东归,其志在复旧疆。大金国是其主要的对手。但是,在下也请大宋皇帝陛下,及诸位相公大臣明鉴。自大宋立国之日起,便与契丹人兵戎相见二十五年。这一点,陛下和列位相公清楚,在下也清楚。”
他所指的,便是宋太宗太平兴国四年,到宋真宗景德元年,这二十五年之间宋辽为燕云归属而爆发的战事。最后,以宋辽缔结“澶渊之盟”而告一段落。他说他自己清楚,就是因为他是奚人,是曾经的辽人。
上至赵谨,下到宋臣们都暗暗点头,这确是事实。
“到贵朝宣和年间,贵我两朝海上之盟,约定共同伐辽。果然一举成功!大石余孽奔走西域,其恨毒大金亡其国,又岂能不恨大宋?请皇帝陛下恕在下直言,此前贵朝与契丹缔结盟约一事,诚为不智,无异于与虎谋皮,养虎为患。如今契丹在边境屡屡生事,这便是预兆。若宋金两朝再不联手加以反制,契丹人必然气焰嚣张,不可一世!”萧裕在殿上旁征博引,侃侃而谈,赵谨听得频频点头。下面的大臣也颇多认可之意。独折彦质仍旧是事不关已一般,偶尔还嘴角一扬,露出一丝冷笑来。
“而大金则不然。”萧裕突然话锋一转。“在下也不讳言,宋金之间,打了二十年的仗。过去的恩恩怨怨,在下不想提。只一条,当今大金皇帝即位以后,深感前朝不恤民力,戮力拓边,实为穷兵黩武取祸之道。二十年征战下来,无论宋金,都已精疲力竭。健儿浴血疆场,百姓也苦不堪言。我大金皇帝深慕圣贤仁义之风,决心改弦易辙,与宋和好,共谋两国之福祉。宋金为兄弟之邦,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如今契丹人非但攻占我东胜河清,更屡次挑衅大宋。到了此时,两朝还不联手,更待何时?”
不得不说,完颜亮这些心腹亲信,还真没有吃干饭的。萧裕这席话,其所论述之事实,没有一件是假的,至于结论,那就见仁见智了。不过,看起来,大宋君臣似乎对他的话并没有什么不敢苟同的意思。
赵谨听完就道:“契丹扰边挑衅,朕本来深为担忧。今日听先生一席话,使朕茅塞顿开!朕……是觉得,此事甚重,务必小心行事。”他话中顿了一顿,便是瞧见折彦质抬起头来看他,因此把本来想说的话改了口。
折彦质这个细微的动作,皇帝看到了,完颜褒看到了,秦桧也看到了。
“这是自然,军国大事非同儿戏。此番小王及萧副使是带着诚意而来,然,兹事体大,陛下理当深思熟虑。倘有结果,还请陛下直言相示。”完颜褒非常“体谅”地说道。
“好,这是自然。”赵谨点头道。又说一阵,金方众人拜辞而去,皇帝派有司官员亲自送出禁中。
金人一走,赵谨就有些急不可待地问道:“列位贤卿,这赵王之言,卿等意下如何?”
此前有金人在,众臣多不便发言。只是却不同,参知政事范同头一个道:“赵王所言,虽然有理。但臣始终觉得,宋金之间已经争斗了几十年,结怨甚深。现在金人提出联手制辽,我朝当谨慎以对。”
这确实是大实话,另一位参知政事,向来以沉默内敛而著称的陈康伯也道:“范参政之言在理。几十年来,金人屡次背盟,也不是新闻。此番提出联手,陛下还请三思。”
这两人,分别代表不同阵营,但意见却难得一致。所以皇帝听了,便有些犹豫。脸上的笑意也不见了,看首相次相都不表态,想起折彦质先前朝他使眼色,他便问道:“麟王有何高见?”
“臣认为,不可。”折彦质倒是来得爽利。直接表示了反对。
这话分量极重,赵谨在御座上动了动,疑惑道:“为何不可?辽人在边境滋事,且拒绝我朝交涉,狂妄至极!金人提出联手,正好借机打击契丹之嚣张气焰。难道麟王是怕金人再次背盟?”
折彦质朝上一俯首,回答道:“回陛下,此其一。以女真人历来之行径,转面无恩,全无信义。此番再度背盟,也不新鲜。”
“那还有呢?”皇帝又追问道。
“其二,便算女真人此番是真心。亦作不得。如今天下之局势,宋、金、辽三足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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