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一分!军使左右一看,弟兄已折了不少。他的左肋也被砍中一刀,正汩汩往外冒着血水。他却全然顾不得,再列阵形之后,高举战刀,放声大喊道:“回!”
几十名骑士已知必死,倒也不惧了,就盼着多拉一个垫背的。长官命令一下,都歇斯底里地喊杀着再次冲了过去!死其实并不可怕,怕的是没人陪着死。
一个回合下来,宋军折掉了一半以上。在两军冲锋过的地上,横七竖八,或扑或仰地躺着许多尸体,有的,或者还没有死。
军使肋间创口流也来的血已经将轻盔染红一大片,他的喘息粗壮如牛,额头上是豆大的汗珠。他知道,阎王派来拘魂的鬼使就快到了。这个时候他其实心里没想其他的,什么为国尽忠、守土安民、马革裹尸之类他全不在意。他在意的就是,驴日的!我去你妈地!
宋军,再次发起了冲击……
这位军使再有知觉的时候,就听到旁边那什么叮叮咚咚的响声。当兵的人,对这金铁交击之声最为敏感!他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这八成是黑白无常拘魂那锁链。又一会儿,隐隐约约听到惨叫声,心说坏啦!完蛋啦!我他妈这是下十八层地狱了?这是要上刀山还是滚油锅?再一想,也没什么,当兵打仗,杀人如麻,哪有不下地狱的?
努力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作不到。就在此时,听到旁边有人说话。起先听不太仔细,只听到一个男人说什么“伤得重”“肋间战创最重”“八处创”。然后又听另一个男人说什么“尽力救”“是条汉子”……
这些都不打紧,关键是他听到一句“大帅放心”。西军中,敢称大帅,能称大帅的,上到徐宣抚相公,下到诸路经略相公,除此之外,没人有这个资格!自己是鄜延帅司的军官,这大帅莫非是……徐五经略!
一想到这里,猛然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一条条木板,一张张青瓦,什么东西这是?房顶啊这是!正当此时,耳朵边人一个人大叫道:“醒了!醒了!”然后感觉四周一片嘈杂,脚步声噼里啪啦,刹那之间,许多张脸都挤到跟前,关切的眼睛比比皆是。
一张方面大脸,显得有些狰狞,但这军使一眼就看到他颌下赤红色的胡须!脑袋里一声炸响!心情一激动,他奋力挣扎着!
那长赤髯的人按住他,雄浑的声音道:“你别动,安心养伤!我徐五定替弟兄们报了这仇!”
此时,军使意识又清醒了些,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只能把眼睛一眨一眨,哪知这几眨下来,泪水也给眨出来了……
徐洪又安慰他几句,嘱咐军医好生照料,便在一班文武官员陪同下出了房去。背后,伤兵们的痛呼仍旧十分刺耳!
“出去一百一十二号人,回来四十七个,加六十五具尸首。这笔账,得算到契丹人头上!”宥州兵马钤辖切齿说道。
徐洪看他一眼,看得他有些愣了,此时旁边一个经略安抚司参谋道:“怎么叫算到契丹人头上?这本来就是契丹人作的!人家是知道咱们巡逻的路线,专门在那设着伏等!表面看好像是党项人,如今党项人不全听契丹人驱使?萧朵鲁不这是在报复我们严厉缉私!”
“据说,萧朵鲁不非但纵容走私,更让军队直接参与在里头。我们严厉缉私惹恼了他,因此才有这一遭。”
“唉!娘的!我们鄜延军几时吃过这等亏?金肃让人夺了,如今还明刀明枪干起来!我日他娘,上头还不让打?若徐宣抚在,早他妈捅到兴庆府去了!敢呲牙?大耳巴子抽死!”
徐洪一直不言语,部将们稳不住了,那钤辖官道:“大帅,这回刘太尉该不会还不让打吧?”
“他算他娘个屁!”徐洪突然破口大骂道!刘光世如今虽说“权川陕宣抚使”,可他没有处置大权,一切都得听朝廷定夺。朝廷不让打,他也只能缩着头。我的弟兄断头洒血,朝廷才不当回事!先部将们说若老九在,必然报复!这话不对,若是老九在,萧朵鲁不根本不敢这么搞!
老九也是!当初就不该主动辞职!你就耗着,朝廷敢把你怎么地!我就不信朝廷都是一班蠢货,明明知道你捍卫着西疆还非要动你的心思!如今倒好,换个刘光世上来,屁事不顶!还有老六,好端端的朝廷次相,如今跑到泉州海边上去了!
徐洪越想越气,真恨不能提了兵马以血还血!可他也知道,这么干,只能把自己套进去!不经批准,擅自调动军队,这是死罪!面对着部下们群情激愤,他只能把火压进肚子里,道:“最近出去巡逻都仔细些,不要硬碰硬。先看宣抚司怎么说。”
“大帅,若宣抚司仍旧让我们保持克制,不与辽军正面冲突,那又如何?”有部将问道。
徐洪腮帮一阵鼓动,一个字也没说,径直去了。
宥州边境发生的血案,让刘光世暗暗叫苦。他本是带兵的,深知这种事对部队的冲击有多大。此刻,鄜延军上下必定群情激愤,一片喊打!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还弹压鄜延军,搞不好得出乱子,而那是他绝对不想看到的。
只是话又说回来,自己没法跟徐卫比啊。他当初有处置大权,可便宜行事,想打就打,打了再给朝廷报告。我不行啊,我事事得向朝廷报备请示,朝廷不让打,我也只能拼命拿军法约束将帅。
刘光世思之再三,给鄜延帅司复文称,辽人确实可恶,若一再隐忍,只能助长其嚣张气焰。自今起,倘若辽军再越过边界,入我陕西地境,可击走之。只是不可越境报复。这道命令,对刘光世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了。此前他可是命令诸路帅守避免与辽军正面冲突。
与此同时,他也慎重地向朝廷上本,一改之前的态度,明确地建议。契丹人不断在边境制造事端,如今又铸成血案,军民沸腾,同声喊打。如果再压制,只恐外患未消,又生内乱。请求朝廷酌情考虑,是否还击?
这是给皇帝上的本,他又以私人名义给中书的参知政事范同写了信。因范同当年是刘延庆的幕僚,刘光世也识得他,如今范参政背靠着刘家和皇后这颗大树,也算是自己人了,所以刘光民并不避讳。
在信中,刘光世的话就坦诚得多。直接告诉范同,如果再这么下去,我这川陕宣抚使就没法干了。徐卫本来在川陕的声望就极高,在军队里那简直是亲爷一般的存在!要肃清他的影响,本就极为艰难,现在我若再弹压军队,只能越来越离心离德,何谈树立威信?再者,契丹人如此挑衅,西军再不还击,那人家都要骑到头上来拉屎了!我们还要忍到什么时候?他撒尿过来,我拿嘴去接,还说他妈的跟汤汁一样?
第八百六十二章
川陕宣抚司的本子一捅到杭州,朝廷里就炸开了锅。此前金国赵王完颜褒出使大宋,提出要联手制辽时,折彦质及其追随者极力反对,朝中许多大臣也附和他的意见。所以,秦桧没有搞成这件事情。但是,刘光世这本一上,情况立即就有了变化。
这天本来中书和枢密院的大臣旬休,但因为遇上了突发状况,上到折彦质,下到枢密院的编修官全给叫了回来。有些兴致好的,游西湖去了,愣是从船上给拽下来。匆匆忙忙回家换了衣服,便直投禁中去。
进了皇宫,也不到中书政事堂,而是直奔垂拱殿。大臣一见心里都清楚,定是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连圣上也被惊动了,所以直接把我们带去见驾。只是,这天下渐趋太平,又有了不得的事值得如此紧张?
等他们到垂拱殿前才发现,宰执大臣们都跟那儿等着呢,官家还没有到,遂围了过去。他们老远就听到参知政事范同的大嗓门在那嚷嚷,起先隔得远还听不甚清,此时走得近了,才发现范参政正骂呢。
“这就叫什么?这就叫姑息养奸!这就叫养虎为患!契丹人是真把国朝的忍让当作软弱可欺!士可忍,孰不可忍!上回夺了城,缴了械,且交涉着呢!如今倒好,酿成血案!早就该反制了!否则,哪有今日之祸!”范同腆着个肚子,时而背着手,里面又挥舞着拳头,说得唾沫横飞!
旁边宰执都不言语,光听他一人狂喷了。折彦质不言语,是因为此事一出搞得他很被动,不好多说什么。秦桧不言语,那是因为范同已经把他想说而不方便说的话都说出来了。但是,这些后来的大臣却听了个云山雾罩,什么血案?又出什么事了?
只是范同只顾喷,也没谁好上前去问。就这么明一句暗一句地听着,直到内侍出来宣召众大臣入见。往常,这些饱读诗书的大臣们一举一动,都讲究从容,儒雅,全乎礼制。但今天,却好像是事先约好一般,个个风风火火,人人争先恐后,一窝蜂似地全窜了出去!
皇帝已经坐在御案后,那张脸就跟块抹布似的,拧了又拧。连大臣们向他行礼,他也显得有些不耐,只是没出言免去罢了。
“折卿,秦卿,到底何事?怎么又出事了?朕听说有死伤?”赵谨只等众臣起身,便连珠炮似的发问。
折彦质一时不语,秦桧直接接过话头道:“启禀圣上,中书方才接获川陕宣抚司报,本月初,于我大宋宥州边境,柳泊岭下,宥州守军派出的巡逻队伍遭遇伏击!所部一百余人,死伤大半!”
听到这儿,不管是皇帝也好,其他大臣也罢,都还没有感觉事态的严重性。不就是死了几十个官兵么?这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赵谨听了,也有些不解。方才来报,说得挺严重,好像辽军翻脸了一般。怎么,就死伤几十人?
秦桧大概也是察觉到了皇帝和同僚们的疑惑,继续道:“据查,伏击巡逻队伍的人马,虽然没有打出旗号,但可以肯定的是,此事必与契丹人有关!跟辽军脱不了干系!川陕刘宣抚认为,这便是契丹人对我边军严厉缉私的报复!此前,西师与辽军虽然屡有摩擦,但从未流血。如今,契丹人公然进攻边军,这已是挑明了!”
赵谨眼皮子一跳:“有这么严重?”
秦桧叹了一声,俯首道:“圣上,此前我朝对契丹人的种种容忍,现在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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