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步你是一个细心的男生,不过,很多时候却也是粗心得很呢。就算你跟青战十几年的好友,可是,你也不了解她——你自己承认过的。对于她的往事和习惯,你知道得可能更多一些,可是,你对她的了解似乎也只是限于一种惯性。你并没有好好考虑过青战的想法罢。”半夏说得没错,只是一种惯性,习惯了和她在一起,习惯了她的处事方式,至于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几乎从来都没仔细想过,因为青战总是云淡风清的样子,就算知道她那份淡然之下有着未言明的理由,也常常因为她的淡定而把心放开了,不去想,宁愿相信是本来就没什么的。
“青战就是这样一个人罢,不表现出她的情绪,因此跟她在一起,不必费心地注意她的反应——她始终都是那么淡淡的。倘若心里没有什么的话,跟青战在一起,只要做真实的自己就好了。不过,如果是不揣度到他人的心理或是得不到别人的肯定就担忧的人的话,跟她在一起就格外累了。”半夏笑笑,用手心暖暖冰冷的手背,两手交握着,低下头来,道:“青战是第一个对我说不想笑就不要笑的人呢。我以为她从来都不看人的,然而她却那么轻易地发现了我的心意:我不想笑。”
夏步有一丁点的恨恨,司空青战那家伙,总是伤害别人,为什么就要对半夏那么好呢?半夏喜欢青战,那突然发觉自己的想法,夏步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难道想要青战对半夏坏一点吗?让半夏承受青战的刻薄?夏步把半夏冰冷的双手握到自己手中,呵气为她暖着。“为什么不想笑呢?”
半夏原本在夏步为她暖手时感到温暖的心突然间就充满了失落,仿佛心被丢到了体外,直接置于这冰天雪地之中。夏步,也不懂。夏步也以为她就是应该微笑着的吗?想把手抽回来,然而手指动动,终究没有从夏步的手中抽离。为什么不?半夏自己也不知道。就像某个假期,原本打算好好看看书,可是书摆上桌子,她却离开椅子坐到电视机前,遥控器按来按去,节目一个比一个无聊,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截又一截的生命被无聊粉碎丢弃到永不可逆回的过去之中,明明知道自己该离开电视坐到书桌前,可就是支配不动自己懒惰的躯体。她有点讨厌自己。
微笑时扬起的眼角可以接受更多的阳光。夏步本想这样讲,然而不知为何犹豫了一下,犹豫之后就不想再说什么了。
“半夏,在我面前,也只管表现真实的自己就好。因为半夏,我喜欢你。”不管半夏喜欢的是男生还是女生,总之,喜欢就是喜欢了,不说出来会后悔一辈子的。夏步豁出去。
半夏怔怔好久,轻轻依到夏步怀中,“原来你也是喜欢我的。”
“也?”夏步脑子短路了一瞬间,又豁然开朗。禁不住笑起来。半夏奇怪地看着他,心里不安——夏步不是在耍她罢?半夏心中寒意顿生,就不禁打了个哆嗦。
夏步将半夏紧紧抱在怀里,在她耳边低语:“我会给你一个温暖的春天。”
——曾经夏步问青战,怎么看待恋爱。司空青战躺在渡晟中学柔软的草坪上,在碧蓝如洗的天空中划着,“喏,我们都是春天里期待化蝶的毛毛虫。温暖的春天,恋爱发芽,”细长的手指在空中划出一个“春”和一个“虫”,“两只虫儿碰到一块,总得发生点什么事儿。”话至此,又写出一个“虫”字。
“也对。不过,毛毛虫这个意象,似乎不大好司空青战,你又在骂我!”夏步迟钝地发觉时,某人早就起身不见了,草坪上被压倒的草正慢慢地直起身子。
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毛毛虫也该蜕化成蝶了,没有了虫,就不算是“蠢”了罢。当然的。
青战又在公交车上睡着了,弦背她回去。均匀的气息落在脖颈间,痒痒的。弦背着青战稳稳地走,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带着困意的问话:“肩伤好了吗?”弦不意她已醒来,转头去看,薄唇擦过青战的侧脸。弦慌张地扭回头去,“啊,好了。”——只是弦的肤色偏白,伤是好了,可那浅浅的痕迹怕是永远消不掉了。
“唔。”青战昏昏哼一声,又睡去了。
小时候青战手里捏着虾条喂给尚泽,结果尚泽一口咬住了青战的手指头,青战疼得哭起来,爷爷问怎么了,弦面无表情地说是弟弟咬了青战,爷爷好笑地让青战再咬回去,青战摇摇头,不咬。司空弦突然想起往事来。尚泽咬了青战,青战咬了弦。弦扬了扬嘴角。抿抿唇,似乎还有青战的味道。忽地,心里又生出哀伤来。
秘密,禁忌。如同覆压在心上的巨石,让他感到异常地沉重,几近窒息。也许生命就是不得已的使命——背负着罪责跋涉。至于原因或者目的,也许只是寻找罢,终点,或者解脱。
只是却一天天沉重。也许会在某一天顿悟,放开一切,也或许只是这么疲惫地走着,一路走下去。要到什么时候呢?
弦辗转反侧。青战房间里那个画夹高高地在书架顶端,丝巾包着。尚泽的画。那一眼看到的本是大半个书架,然而那个画夹却成为了那一眼的主角,光芒黯淡了那一整架的书。
尚泽,你真的是自杀吗?弦的眉头紧锁。那一日尚泽的话仿佛还在耳边,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那么认真地坦诚内心。
弦,你一定不会知道,我有时觉得你像一只蜗牛,总是背负着沉重。尽管所有的女生认为你像是高高在上的贵族。我嘲笑蜗牛,嘲笑他给自己背这么沉重的东西。你曾提过“生命的质量”这样的话,但是那时候我是很不屑地待你的,我还记得我很不服气地与你理论,结果辩不过你便大叫“诡辩!诡辩!”意言虽然我说不过你,但真理就是在我这边。
后来,我才渐渐明白,也许你是对的。生命确是有质量的,或者,生命本无质量,但人要背负许多责任,于是,沉重了,生命就有了所谓质量。
你不相信人是有灵魂的罢?但我总觉得的灵魂是存在的,每个人都有他的灵魂。我一直都希望自己的灵魂是轻盈的,很轻很轻,轻得可以飞到云端,出离这落满尘土的人世。我追求着这种轻盈,于是大家看到的就是一个不知愁为何物的孩子般天真无知的司空尚泽。可事实上,我也会在嘴角含起一抹令人很不舒服的嘲笑,就像司空青战一样。
我嘲笑我妈,那个生养我的女人。我嘲笑她,说她是个失败的女人,连自己的丈夫都给丢了。她哭,她骂我,却紧紧地抱着我,说我是她唯一的希望。没有我,她早就死了。我厌恶,而且嘲笑着挣脱了,我说,借口。然后走开。
可是后来,我看见她被打。我在夜色里出走了,我不容许我的灵魂被这种冗杂的尘事羁绊束缚。我看见我的影子在路灯下长了短,短了长,淡了浓,浓了淡。发现夜原来很冷。当那个我一直嘲笑的女人紧紧地抱住我泣不成声的时候,很奇怪的难受像一把匕首深深地插入心里,深深地割下去,割出一道很深很长的伤口。我才觉悟,一直以为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算的我,原来是这个可怜的女人的支柱。我的存在,使她疲惫,使她受苦,也使她活下去。我所追求的轻盈,根本就是一种人生达不到的高度——起码对于我,是的。因为我始终都是活在尘世里的,我的根植在泥土之中,即使在把枝叶伸向天空,够到的,也只是虚无。
我在挣扎着活着,我每天听着争吵抱怨,我在泥沼中越陷越深,怎么挣扎都没有用,如同陷入流沙。你看过《可可西里》罢,陷入流沙,就是那样一点一点,被淹没,被吞噬,没有挽救的办法,就那样无奈而绝望地接受死亡。
我听够了抱怨和争吵,也听够了“你看看你,到底有哪样强?比不过司空弦也比不过司空青战那个野种吗”这样难听的话。弦。我有时会恨你,恨青战,恨你们为什么那么优秀。我不愿意看到你们穿着渡晟实验班的制服而我穿着普通班的制服站在一起听别人说“瞧,那是司空家的孩子。”从初中到高中,我就活在你们的阴影里,虽然你们待我好,但我总觉得那是种施舍,尤其司空青战,明明是那么冷漠,那么尖酸刻薄的人,怎么就没有缘由地对我好呢?我是喜欢你们对我好的,只是因为嫉妒而怀疑。你们看不出来罢,我对你们是有恨意的。其实,我恨你们,但——喜欢你们也是真的。因为你们待我最好。
一直都是爱你们的,真的爱。如果没有那么多人把我们放在一起作比较的话,我对你们就真的是纯粹的爱了罢。
——只是对司空青战一直存在不满。不懂她凭什么在别人面前那么骄傲。直到高一元旦那天,我从班级的活动中离开了,活动中心和各个教室都那么热闹,但教学楼外面和走廊里却那么冷清。我在学校里乱逛,突然就看见阳台上有个人坐在窗子上,孤单寂寞地吹着变态,装扮得华丽甚至俗气的教室和喧闹的人群成了她和她的寂寞的背景,她的目光空洞地追随着那些在阳光下闪着彩色光芒的变态坠落。那些变态轻易地破碎——我对她浅浅的敌意也是。
当她看见我,脸上就浮起了笑容,灿烂的笑容,眼睛亮闪闪的,挥着手。我担心地看着她,生怕她从楼上坠下来,我甚至紧张到仿佛看到她从二楼坠落,坠落到楼下那片三叶草地里,像一只蝴蝶。坠落后溅起满地的鲜血。当她转身,跳下窗子,消失进教室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竟是失落的。我怔怔地站着,要离开的时候她跑到我身边,愉快地叫:“尚泽!”眼中亮闪闪的,是泪光。
我就在那一刻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她。不再同于以前的因为你们对我好所以喜欢你们,是爱。另一种爱。
弦,我们从小就在较劲,因为你学起了弹琴,我就努力地学画画,你被女生崇拜,我就被女生喜欢,我能从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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