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瑾突然觉得胸腔似要胀裂了一般,被压抑了七个月的情绪轰然溃散。
他纵身下马,越过朝拜的百官群臣,径直走向尽头。
众目睽睽之下,缓缓立在面前,周身还有沙尘的气息,就这么凝着她,千言万语只余沉默。
“臣妾恭迎陛下,愿陛下龙体康健,守护大周江山。”话语是如此的生硬,丝毫听不出他想要的关切和期盼。
卫瑾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冷笑了笑,“爱妃当真深明大义。”
姜娆再福身,“太子安好,陛下莫要记挂。”
“朕看爱妃,才是毫无记挂罢。”
分明是久别重逢,却是以这样一种针锋相对的姿态。
临猗伸出小手攥住卫瑾的袖摆,“父皇此次回来,能否多陪陪儿臣,儿臣还有许多不解之处,要向父皇讨教。”
那声音稚嫩青涩,脸容认真,但唯有姜娆知道,她这个儿子是替自己着想。
说起解惑,太傅何尝不可,他不过是想让卫瑾多陪陪自己罢了。
卫瑾蹲下来,郑重道,“父皇此次回来,便不走了。”
临猗展颜而笑,“君子一诺千金,父皇不可反悔。”
卫瑾被他烂漫的表情逗笑了,胸房柔软下来,他伸出粗粝的手指勾住那小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气氛,终于有所缓和。
卫瑾转过头时,临猗悄悄踮脚附在姜娆耳畔,狡黠道,“孩儿可替您留住父皇了呢”
姜娆忍俊不禁,点了他额心一下,一笑置之。
华贤妃款款上前,一脉柔情,“陛下远征,臣妾在宫中记挂万分,日日祈祷,保佑陛下和父亲能避开万险”
这样的姿态,才是一个妃嫔迎接久日不见的皇帝,该有的姿态。
一柔一冷,高下立判。
卫瑾示意性地握了握盛真的手,“你们盛家乃朕的左膀右臂,你父亲更是英勇无匹。明日犒赏宴上,朕要亲自替他加封。”
盛真连连自谦,卫瑾眼风扫过姜娆,她目光似在别处。
卫瑾顺着瞧过去,不由地心头一凛。
她望着的,正是武安侯的方向。
此刻,连珏已经卸下盔甲,素衣白袍,迎风舞动,越发显得清隽出尘。
谪仙一般的人,仿佛如何也不会被尘世所玷污。
也就是这么个文秀君子,却是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猛将。
卫瑾眸色越冷,他用力握住盛真的手,“今晚,朕去你宫中歇息,好生准备。”
盛真俏脸一红,点点头。
迎接完毕,陆续归宫。
卫瑾率先乘了龙撵而去,华贤妃的鸾撵紧随其后。
登车前,临猗扯住姜娆的袖子,嘟着嘴道,“到手的鸭子却飞了,母亲您当真是不爱父皇么?”
姜娆被他老成的话语逗得哭笑不得,“你父皇累了,需要歇息。”
临猗撇撇嘴,“儿臣瞧着您看武安侯的眼神就很温柔”
姜娆板起脸色,临猗自知失言,便住口不再出声儿。
庆功宴上,君臣把酒共饮,豪气干云。
列位有功之臣皆按功绩大小分封加赏,上至将军下至士卒,一个不漏,人人有赏。
此举,无疑更激励了士气,坚定了士兵为国效力的决心。
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
妃嫔们,此次皆是收敛,并非重心。
宴毕时,已经入夜,这一场君臣同欢,十分尽兴淋漓。
和预想中的一样,皇上揽了华贤妃提前离席。
镇国将军满意地再斟一杯,与部下畅饮。
隐隐有只言片语传到耳中,皆是说贤妃娘娘封后,指日可待,陛下才回宫中,第一个便是临幸了她,可见情谊不凡。
姜娆执起酒杯的手,顿在半空。
但见身前光影一晃,再抬头,那人白衣如雪立在面前。
连珏一手执酒壶,一手握酒樽,上前拘礼,那笑容却比星月还要耀眼,“臣敬贵妃娘娘一杯。”
姜娆笑的疏离,“本宫不胜酒力,以茶代酒,更要敬侯爷为国立功才是。”
连珏笑着一饮而尽,复又斟了一杯,此次却是对着皓月举了举,“臣这一杯,是敬两个此时此刻的失意人。”
姜娆佯作不明,微微啜了口茶,“本宫可没瞧见甚么失意人,但却分明看见了英明神武的将军。”
连珏自顾自地喝完,拜了一拜,轻笑不语,又独自走回原位。
身影俊秀中,隐隐有一丝落寞。
各自散去时,月上中天。
喧嚣浮华,渐渐远去,席间姜娆已经先派人将临猗送回宫去安置,此时,朗月星空,唯有莹霜陪着,散步走回初棠宫。
身后树丛微微响动,有道清朗的声音道,“贵妃娘娘且留步,臣有话还未说完。”
姜娆回身,武安侯迎风而立,眉眼微醺。
莹霜接了眼色,静静推到后面守着。
连珏不说话,步步走进,手中有枚晶莹的坠子在月光下闪闪光华。
姜娆往后退步,却被他猛地握住肩头。
“武安侯还请”自重两个字还未说出口,连珏已经先一步近前。
两人离得极近,他附在耳畔,“别动,这是臣从北境带来的琥珀晶石,千年的化石才打磨出几颗来,臣见好看的紧,遂带回来送给贵妃娘娘。”
声音清浅,干净的气息拂过脖颈,姜娆似有僵住,不能移动。
再开口之前,连珏已经不容推拒地替她戴了上去。
姜娆握住那坠子,“此物太过贵重,本宫不能收。”
连珏侧过脸,低下头,毫无预兆地印上了她的唇。
姜娆只觉得如遭雷击,僵直在原地,不能动弹。
这一吻深重,连珏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机会,却已经离开了。
姜娆从不知道,他的力气竟然如此之大
两人面对而立,俱都气息紊乱。
连珏神色郑重,“臣只是不想此生再留遗憾。”
姜娆伸手去解琥珀坠子,他却伸手压住,“好物配佳人,相得益彰。”
只不过是极其短暂的遇见,却好似十分漫长。
连珏最后转身的背影,几乎和月色融为一体。
姜娆才出了花林,又突然顿住。
因为此时,面前人负手而立,正定定望着她。
“陛下不在贤妃宫中?”姜娆福身,便被他扣住手臂扶起。
目光下移,正落在那颗琥珀坠子上。
卫瑾只觉得血气上涌,那琥珀石乃鲜卑特有,弥足珍贵,军中时,就见连珏时常亲自打磨,如今,那石头正戴在姜娆身上。
这其中的意味,昭彰易见!
他猛地弓腰,打横将她就地抱起,箍在腰间的手臂十分用力,捏的姜娆连连呼痛。
但卫瑾脚下却是一刻不停,阔步走向初棠宫。
宫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皇上抱着自家娘娘疾步走来,挥脚踢开殿门,那戾气之重,前所未见。
姜娆被他晃得头晕,再回身已经陷进床帏。
身子一沉,他很快便覆了上来。
“不许要任何男人的东西。”他低头,一寸一寸咬开坠子的银链,抛在一旁。
姜娆被他压得五脏六腑都要挤出来,受不住便推他。
结果却换来更猛烈的狂风骤雨。
积压了太久的情绪,都在这一刻爆发。
承受不尽的索取铺天盖地而来,抵死缠绵中,卫瑾仍是强迫她唤自己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红烛燃尽了几回,鸳鸯帐中依旧炽烈。
太久的相思,太浓烈的宣泄。
一夜无眠,靡靡无尽。
但却是如此微妙,清晨醒后,两人又是默然相对。
唯有那疯狂的痕迹,提示着曾发生的一切。
卫瑾很早便起身更衣上朝,姜娆便独自躺着不动。
中午时,他没有回来用膳,本也在意料之中。
但午后小憩时,姜娆却被殿内的动静吵醒。
殿门猛地打开,但见一团白影闯进来跪在地上,那女子泪眼朦胧,上前便攥住姜娆的衣袖,“求贵妃娘娘成全,陛下是真心待我的!您不能独霸后宫”
姜娆犹自回神间,已经看清了她的相貌。
地上的女子同样愣住,脸色煞白。
她的样貌,和姜娆眉眼间但有三分相似,最要紧的,是眼尾亦是有颗妖娆的朱砂痣。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小娆娆和卫瑾的感情就是一样的固执,两个人互不妥协
☆、山盟
白灵愣在原地,但见上首女子绯衣轻薄,身段婀娜,眼角眉梢尽是浑然天成的妩媚
她如何也不会想到,传言中已经生过孩子、年过二十四岁的懿贵妃,却是这般如少女娇艳的人儿,丝毫没有老态,比起自己如今的二八芳华竟也不遑多让!
来时的几分侥幸,甚至是淡淡的示威,都在此刻,懿贵妃的一个眼神里,尽数溃散。
姜娆凝了她片刻,眼眸里是明显的不屑,甚至都没有问她的姓名、来历,教白灵好似一拳打在棉团上,没有着力。
白灵收拾好心思,仍是泫然欲泣的姿态,罗袖掩面,十分楚楚可怜,“贵妃娘娘若不肯成全,妾身便长跪不起。”
姜娆悠悠起身儿,“本宫怎会不成全?莹霜,即刻就将这位姑娘送到含元殿,说本宫很同意,看陛下想给个甚么位份?”
白灵哭声止住了,抬头看去,但是姜娆已经坐在梳妆镜前,自顾自地点起妆来,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一般。
“只要娘娘同意便好,妾身不用去含元殿陛下晚间自会过来的。”白灵在姜娆的干脆面前,稍显得有些胆怯,但心下却是大喜。
菱花镜里的女子正描着眉黛,朱唇微启,“传本宫旨意,即刻便去。”
白灵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被带出了初棠宫,莹霜是明白的,亲自送她往含元殿去。
在外面候了片刻,但听殿中寂静,不一会儿,那白灵便被送了出来,神色黯淡,显然是没有好事的。
关于白灵的身世来历,晚间时,莹霜便清清楚楚地汇报给了姜娆。
其实不用猜,也很显而易见,无非就是皇上征战在外,寂寞需要慰藉,找一个纯真善良依赖仰慕他的女子,信手拈来,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