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世清身子一震,低头细细瞅了她两眼,笑道:“嗯,丫头这是在给自己积福报。”
再行一阵,停云楼终于在望。郝世清带着人,一起翻身下了马,他又回手将秋萤抱了下来,见她皱着眉头,两腿似是合不拢那般,知道她是一路顛得疼,也就不放她下地,直接将她抱在怀里,立即就走了进去。
那停云楼的小厮果真是识得他的,立刻有人去通禀了掌柜,另有小伙计上前引着去了二楼雅间。
郝世清将张秋萤放到身旁垫了软垫的座椅上,扭头吩咐道:“给她上一碗粳米粥,软襦甜烂的,再来几样清淡小菜,要量少而精。”
伙计连连应了,先递过热气腾腾的雪白的毛巾过来,予他们擦脸。郝世清接过来刚要动手去擦,忽地又停了下来,转身过去一手扶正张秋萤的肩膀,一手细细地去抹她花里胡哨的一张小脸。
这也不能怪她脏,吃了一早晨的桑葚,难免汁液横流,蹭到脸颊上,再沾染上土灰,自然不成样子。
张秋萤迷瞪着眼睛任由他擦着,忽地嘤咛来了一句:“二姐轻点儿,蹭得我疼。”
郝世清噗嗤一笑,张秋萤这才缓过神来,一见是他,立刻不好意思起来,连连为自己表白道:“我平时自己会洗脸。”
郝世清道:“嗯,会洗会洗。”说完自己心下也不禁纳罕,怎地对一个仇人家的小女娃如此地耐心细致起来,一想之下,不免烦躁起来,带到了面上。
小伙计却以为他是着急,连忙一边送上另一条干净的热毛巾,一边连声说道:“郝少爷莫着急,掌柜的马上就到了,小的这就下去给小姐传朝饭。”
说完躬身就要退出雅间去,郝世清想了想又吩咐道:“给一楼等着的家丁们上碗茶水。”
小伙计应下了,退了出去。
雅间的门不一会儿又打了开来,郝世清连忙站了起来,门口前后进来了三个人,除了停云楼的曹掌柜外,还有一个华服少年和一个青衫长随。
曹掌柜立刻介绍道:“少东家,这位便是铜锣湾郝大户家的少爷,郝世清。”然后回头又道:“这位是我们何少东家。”
郝世清连忙行礼客套了两句,那何少一却只是笑应了一下,摇了摇折扇,看向郝世清身旁道:“小丫头,蜜饯好吃否?可长了虫牙?”
那日云绡纱朦胧堆叠,张秋萤本来是没见着他相貌的,不过却牢牢地记住了那特别的声音,此时听他一说立刻想了起来,睁大了眼睛讶异道:“咦?万想不到你声音那么难听,人能长得这么俊!”
何少一神采飞扬的一张脸,闻声变了几变,却终究不知该恼该喜。一旁的曹掌柜、郝世清、云初都忍俊不禁,又不好失笑,憋得甚是辛苦。
好在还是张秋萤及时地开了口,她看向何少一问道:“你就是这里的掌柜的吗?那太好了!漂亮少爷,我有事求你!”
何少一连忙咳嗽了一声,摇着折扇坐到她身边道:“你一个小人儿,麻烦倒是不少,说吧,有何事求我啊?”
张秋萤立刻道:“你认不认识八哥?他是个坏人,好像还是个头目。我的发小现在在他手里!”
“发小?”何少一瞅瞅她。
“小时候一起玩的好朋友,就是发小。”张秋萤认真地对他解释道,“我长青哥说的!”
“长青哥?”何少一拿眼瞧瞧她,“柳公的孙子柳长青?”
张秋萤眼睛发亮,连连点头。
两路救兵
何少一撇撇嘴,又晃了晃折扇,这才慢悠悠地问道:“我要帮了你,可有好处?”
张秋萤微微愣了一下,半晌才有所顿悟地问了句:“那个你是想要银子吗?”
啪的一声,折扇敲在了她的脑袋上。郝世清几乎是在同时,胳膊竟然一动,似乎是想去挡那扇子一般,却终于强自按捺住,只是心头忽地不舒服起来。
张秋萤捂住脑袋,退后两步戒备地看着他的扇子,用手指着郝世清道:“银子找他要!救人如救火,你先想办法啊!”
何少一冷哼一声,招手唤过云初来,将手中的折扇递给他道:“你跑一趟,叫疤头放人!”
云初应了刚要退下,郝世清上前一步道谢道:“多谢何少东家!不过,世清还有个不情之请,如果可以,希望少东家成全。”
何少一拧着眉毛似乎有些不耐,却还是略点了点头,示意他说。
郝世清朗声道:“我还要那一胖一瘦两个拐子!”
何少一琢磨了一下,忽地将头一歪,看向张秋萤。张秋萤想起姥姥说过的话,建议道:“不如将他们抓进牢里去吧,等麦收完了再放出来,省得他们再去拍花子。”
何少一一抬手,吐出一个字:“办!”
云初躬身行礼后就往外走,郝世清连忙跟了上去,张秋萤绕过椅子贴着墙边也往门口蹭,嘴里小声却急切地道:“我也跟着去!郝哥哥,等等我!”
郝世清猛地站住,回头望了过来,却见张秋萤已经被何少一重又拎回去摁在了座椅上,语气不善地问道:“你刚才喊什么?谁教你这么喊的!”
何少一重外面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去办事,嘴里嘱咐道:“快去快回!回来的时候再过来接她!”
郝世清回头看了张秋萤一眼,只见她正小声地辩白着:“为何不能这么叫?我只知道他是郝小胖的哥哥,不知道他名字啊!”
小伙计已经端了托盘过来,上面一碗散发着热气,还在咕嘟咕嘟轻轻起泡的粳米粥,另有四碟精致的小菜,曹掌柜待他送进去后,将雅间的门缓缓地拉上了,同时也隔断了里面的人声。
这头郝世清随着云初去解救郝小胖暂且不提,且说柳长青那头儿。
他带着乡亲们寻人的方向正是密云县城北,转了几圈就来到了赵府大门外。柳长青心中一动,一边让乡亲们继续在附近转悠打听,一边找门人通报说有急事要见大公子赵成煦。
赵成煦刚刚睡醒正准备起床,听了通报就直接让门人将柳长青带进了客厅里,粗粗梳洗过后,就赶了过来。
柳长青言简意赅地叙述了事情的经过,然后打听赵公子是否听说过“八哥”这个人物,是否有门路将人救出来。
赵成煦听明白了事情缘由,心中有数,也不太着急,安慰他两句定能相救之后,疑惑地问道:“照长青弟弟说,这孩子倒是与你并无多大渊源,怎地他家家人不来,反倒累你如此奔忙?”
柳长青想了片刻方回道:“他家人与我乃是兵分两路各自行动,也甚是焦虑在想办法。不过,赵大哥既然问了,我就实话实说。坦白讲,这郝家虽不是什么鱼肉乡里的恶霸,却也是财大气粗的土豪。日前我们两家曾有过嫌隙,今日恰好叫我撞上了这件事情,一是同为乡邻不可不帮忙,二是借此机会冰释前嫌握手言和,即便不能,也能略略和缓各行个事。”
赵成煦理解地将头连点了数下,吩咐道:“备车!”然后转头对着柳长青笑道,“既是如此,这个人情我定是要卖给长青弟弟。此番我亲自走这一趟。”
。
再说疤哥这边。
胖的拐子在这行当里有个诨名,叫做猪肉伍,他原本是个屠夫,因为性子愣脾气急,用一把杀猪刀伤人致残之后,在大牢里关了几年,出来后媳妇早跟人跑了,家财也被席卷一空,不得已做起了混子。
瘦的那个拐子也有个诨名,叫做瞎子算,做拐子前在城隍庙摆了个卦位,迷瞪翻愣着细长的小眼睛,冒充瞎子神算,扬言铁口直断,给人批字算命,后来给一位大户人家小姐算命时,为了讹些银钱,一顿地“命硬克夫、天煞孤星”地胡解乱说,被人打了个半死扔了出来,也再不敢重操旧业。
这二人不知怎地相识了,然后勾结了起来,慢慢做起了拍花子这种缺德行当。
郝世进此刻已经清醒了过来,眼睛四处看了看,见是个柴房,想了半晌,也没明白自己怎地来了柴房里。刚要张口骂人,忽地发现自己双手是被绑住的,登时傻眼了起来。
他没有叫嚷,而是回想起早晨的情况来。记得是昨日清晨,他见一个小厮捧了些新鲜野果子讨好他房中伺候的丫鬟春雨,他拿了几个来尝觉得滋味甚好。想起曾经在张家吃过好几根黄瓜,便打定了主意要多摘些果子来好送给秋萤尝尝。然后他就吩咐了小厮今天起早去摘,多摘些来。
小厮果然摘了不少,春雨帮他洗干净了装碟,放到精致的小食盒里,他拎着就出了门。然后没走多远,过来一胖一瘦两个大人,问他落仙岭怎么走,告诉他们后,那瘦子笑眯眯地拍着自己的肩膀道了谢,接着接着就再没印象了。
再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
郝世进动了动,靠到墙边,四下看了看,并不见自己备好的食盒,当即垮下了脸。
再想了想,知道自己是遇到了坏人,被人捉了。心头一慌,立刻又想起来,可能再也见不着爹娘大哥,也见不着张秋萤了,登时又眼眶一酸。
正难受间,忽地外面喧哗了起来。接着他听到了挥鞭子的声音,这声音太熟悉了,他立马吓得一哆嗦,闭上眼想到,这次轮到别人来抽他了么?
却听到随着鞭子响声,外院里一个声如洪钟的大嗓门叫嚷了起来:“妈的!猪肉五,瞎子算!你们两个不开眼的东西!这是给老子绑了个祖宗来是吧?!”
两个讨饶声争先恐后地响了起来,接着郝世进听到了一个仙乐般的声音,正是他的大哥郝世清扬声问道:“我弟弟呢?你们还不放人?!”
然后外头又一阵慌乱过后,忽地一个声音讶异道:“赵公子也来了?”
郝世进也听不明白个所以然,但是很快,那一胖一瘦两个拐子连滚带爬地进了柴房里来,一个给他松绑,一个啪啪地扇自己嘴巴子,一边打一边说:“小祖宗饶命!我们瞎了眼!小祖宗饶命!”
郝世进知道已无危险,当即三两下跳起身来,走向门外。
却见这破落院子里好不热闹。郝世清、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