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诚下马之后,却转头向外又招呼了一声什么,秋萤抬眼去看,只见郝世进牵着马默默地走了过来。
自从秋萤来到南小巷,与郝世进见面不过两次,一次是学堂门口后来去逛了夜市;一次是三月之约,他与丁冬儿一起来了园子;这是第三次。秋萤连忙招呼他:“世进来了?快进来啊!冬儿姐来没?”
郝世进摇了摇头,根子已经出来了,帮着将几人的马栓到了门口南侧的马桩上。何少一又吩咐道:“喂点儿好马料儿,它们没少出力。”
秋萤闻言打量了他们几个一眼道:“你们这是去做什么了?风尘仆仆的?”
宋明诚上前道:“狩猎大赛。对了,三儿你这是要去园子么?”
秋萤道:“嗯,摘点花瓣晒干了泡茶喝。”
宋明诚道:“那你去吧,我们几个又累又饿又乏,得洗洗澡收拾收拾,吃点东西。”
秋萤让开道:“快进去吧,二姐在呢!让她给你们安排。”
宋明诚与何少一联袂而去,郝世进却停在原地。
秋萤道:“你怎么不去洗洗?”
郝世进道:“我跟你去园子里看看。”
秋萤愣了一下,想起什么来,笑道:“你是听说了园子被毁了吧?没事儿,如今已经都好了,想看就跟我来吧!”
郝世进接过她手中的花篮,里面放着一把乌黑的剪刀,剪刀把手那里已经被皮肤磨得十分光滑。
两个人到了园子里,眼前小山流水,低花高树,鸟鸣啾啾,美景处处,让人十分的心旷神怡。
到了千日红的花丛处,秋萤拿过花剪来,先是利落地修剪了一番枝子,再将剪下的枝子上带着千日红花朵的放到花篮里。
弄完了见郝世进似乎挺喜欢看这园子里的景致,便暂不回去,指指西边道:“世进,我带你去池塘边坐坐吧!那里可安静了,水仙花静静地开,池水轻轻地流,种下去的莲子也都发芽长叶了。”
郝世进点了点头,跟她一起来到池塘边堤子上。秋萤挑了常坐的那块平滑的石头坐下来,郝世进也在她旁边找了块石头坐。石头被日后晒得微微发烫,秋萤坐下来倒觉得舒服了许多。
郝世进看看秋萤道:“我都听说了。”
秋萤道:“没事儿,你刚才也看到了,如今园子里的景致越发的好了。而且因为送鱼的事儿,百花深处的名气已经越发的大了。最近时不时地会接到几张有头有脸的人物的拜帖,都是向百花深处借地方举办宴会的,招待朋友的,赏花作诗什么的。”
郝世进却摇摇头道:“长青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秋萤转头看他,见他也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不知道怎么地没法坦然与他对视,就移开了眼睛,缓缓吐出三个字道:“对不起。”
郝世进却笑道:“你爷爷在世的时候,你爹还没成亲呢,别说你了,你娘,你大姐,你二姐,统统与此事无关,你道歉做什么?”
秋萤愣道:“你果然都知道了?”
郝世进点头道:“都知道了,是长青告诉我的。”
秋萤回首声音都尖了起来,问道:“你说什么?!”
郝世进看着她眼睛道:“是长青告诉我的。”然后将眼睛移开挪向水面道,“秋萤,你不要等他了,他不值得你等。”
秋萤只觉得口干舌燥,忍不住将嘴唇舔了又舔,这才焦急地问道:“世进,你快与我说说,你是什么时候见到的他,他好不好?他如今在哪里你知道么?他都跟你说了什么了?他知不知道柳爷爷生病了?两个月都没见好利索!每次眼看着好一些了,却又突然严重下去了!柳爷爷跟我说,七十三,八十四,是老人家的闯关年,这种时候,长青哥怎么能不在他身边呢!”
郝世进低头,一字一句地道:“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就走了,他说”
秋萤两手攥紧了花篮提手,猛然紧张了起来。
郝世进刚要再张口,秋萤忽然打断他道:“你不用说了,我不想知道了!”
说完就要站起身回去,却被郝世进一把拉住了。
郝世进的眼睛里有压抑的怒火,他看着秋萤一字一句地道:“他说如果我愿意,可以来娶你!他写退亲书!”
秋萤手里的花篮咣当一声落了地,郝世进眼疾手快一把抓了过来,这才没滚落到池塘里去。
秋萤坐在石头上,神情又恢复了默然,半晌才问道:“是么?他这么说的啊?真不负责任啊!”
郝世进一惊,登时怒了起来,站起身道:“负责任?秋萤,你,你和他,你们!柳长青,这个斯文败类!”
秋萤连忙扯了扯他袖子道:“小胖,坐下来,你误会了,我没别的意思。我的意思一是说他要跟我退亲这事儿,二是说他鼓动你来提亲这事儿,你想啊,你还有丁姑娘呢!他难道也要让你退亲不成?”
郝世进面色略缓上了一缓,回道:“他找我说这话,是挺早的时候了,估计就是刚出事儿他离家不久的时候。我想他恐怕在气头上,心思并不清楚。”
秋萤低头,半晌才喃喃地道:“真不一样啊!”
郝世进问道:“什么?什么不一样?”
秋萤道:“我们俩不一样。刚出事儿的时候,不只他在气头上,我也在气头上,但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开他,和他退亲。我爹逼我将东珠耳环退给柳爷爷,还扇了我一个大耳刮子,我的脸足足肿了五六天才好,我也没想过要跟他分开。”
秋萤终于引发了情绪,怔怔地流下泪来,她接着道:“小胖,你知道么?我一直认为,我和长青哥之间,他喜欢我要多一些,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一直照顾我,无微不至,体贴关怀,始终如一。没想到到了如今,我才知道,是我喜欢他多一些,他可以狠心不要我,我却不能一怒离开他。”
郝世进连忙劝道:“秋萤,他也是很喜欢你的,只不过他善于隐忍,不让情绪外露出来,尤其是出事儿的时候。其实他一直像只守护着你的大刺猬,对着你的一面柔软无比,对着外的一面尖刺嶙嶙。还记得小时候我被拍花子的拐走的事儿么?”
秋萤道:“记得,怎么会忘记呢!”
郝世进道:“那天何少一抱着你过来,你趴在他肩头睡着了。我就站在长青身边,我感觉到了他忽然涌出来的怒气和妒意,只是他面上表现得云淡风轻罢了。其实何少一未必想做什么,你那时候那么小,应该只是觉得你好玩可爱机灵,讨人喜欢。不过何少一的性子向来是如此,你越是不客气地跟他抢,不让他做什么,他便越要反着来,看你怎么办。当时我就站在旁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两个人兵不血刃地‘斗法’,只是当时还不太明白,大了一回想就了解了。”
秋萤道:“我睡着了么?斗法?我怎么都不记得?”
郝世进笑道:“是呢,你当时迷迷糊糊的,而且还小,看不出来感觉不到,也是正常的。那次斗法,是长青胜了,后来他也是这么对付的我。”
秋萤被郝世进提起的往事吸引,渐渐地淡忘了刚才浓浓的悲哀。
郝世进接着道:“那日,长青见了何少一抱着你,就不舒服了,他立刻走过去客客气气地跟何少一道了谢,要将你接过来。他虽然一直隐忍着情绪不外露,但是靠近他的人又怎么感觉不到他的敌意。于是何少一一转身就躲开了他,却说还是让你去车里睡得好,免得受寒。我以为何少一这么说,他应该是没话好答了,却不想他张嘴就大声叫你的名字。”
秋萤接话道:“我有印象了。他好像板着脸教训我了呢!”
郝世进道:“嗯,他说让你过来,然后回家再睡,免得着凉。你当即就在何少一怀里挣扎着下了地,满面笑容地冲他跑过来。他甚是巧妙地让何少一吃了瘪,何少一当即拂袖登车离开了。”
郝世进接着道:“当我想要靠近你的时候,也是牢牢地被他挡在了外面。他沉稳客气,处处在小事中昭示着自己牢不可破的地位,守在你的外围,一个对手也不放进来。”
秋萤却插话道:“如今还说什么一个对手也不放进来?他不是说了,让你来娶我么?”
郝世进笑道:“这话你信么?气头上的话怎能作数?长青这么一走了之,秋萤难道你就没有说过气话么?他要真是有这想法,为何退亲书最终也是没写?为何不找你当面将亲事退了?”
秋萤想起和二姐一起说过的一年之后他不回来自己就嫁人的话,当即无法反驳起来。
郝世进继续劝道:“秋萤,你也要为他想想。他当时陡闻身世之谜,心中必定是方寸大乱。那张字条是钉在铜锣湾运菜过来的车上的,你爹娘是都知道的,只是当时忙着赶路看园子的破坏情形,没顾上查看字条而已。你难道不知道你爹知情后是何态度么?”
秋萤若有所悟抬起头来。
郝世进连忙道:“是啊,你想想,就算长青不介意害母之仇,只怕你爹也会纠结于杀父之恨。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虽然柳大人没有亲手去杀了你祖父,但是却间接害死了他,你爹能让你嫁给仇人之子么?”
郝世进忍住心里波涛翻涌的情绪,一字一句道:“长青出走之举,只怕也是事出无奈,是想暂时逃避开来呢!假若他还留在这里,你爹岂不更要当面退亲了?他此番一离开,柳公肯定不会不经过他同意就跟你爹退亲,再加上你的态度坚决一些,事情都还有转圜的余地。说不定,说不定他是,用心良苦!”
秋萤喃喃反问道:“是这样么?”
郝世进点头道:“是这样的。秋萤你想啊,什么是消除仇恨最好的办法啊?”
秋萤想了想道:“我不知道,是不是真心赎罪啊?或者是得饶人处且饶人?”
郝世进摇头道:“消除仇恨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时间!无论多么深刻的仇恨,只要时间久了,都会渐渐地淡下去了。而且仇恨淡下去的同时,思念会越发的浓厚起来。你们从来没分开过这么久,假如双方都矢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