訾槿侧过脸来,看着油灯下打理衣袍的喜宝:“你叫什么名字?”
喜宝愣愣地转过头来:“宝羡。”
“宝羡为何要净身进宫?”
宝羡垂下头去,一点点地打理着衣袍,不再说话。
訾槿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恶毒地说道:“你这翡翠色的眼珠还真是难看极了,看着你真真是食不下咽,连这上好的竹叶青都没了味道。”
宝羡的头垂得更低:“消息已在一个月前放出去了,如今年关将至,不知他们是不是真的会来。主子有时间看宝羡的眼睛,还不如想想计划是否可行来的好。”
訾槿握住酒盏,闭目靠在石枕上:“我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他们,比较担心的是我身边养的那只绿色瞳仁的眼镜蛇。说不定啊什么时候它便会反咬我一口,若说杀它吧,它毕竟跟了我这么多年了,若说让它继续在我身边吧,我又心有不甘,生怕那日它再反咬我一口。农夫与蛇的故事历历在目,不能不防。”
宝羡将衣袍整理后,又站在温泉三步远的地方,良久后再次开口:“主子有时间担心那蛇,为何不担心担心司寇国主?”
訾槿似是不经心地看了宝羡一眼:“噢?担心他什么?说来听听?”
“半年前,主子坠崖不久,司寇国主封鱼落为落淑妃,如今落娘娘已有了半年多的身孕,司寇国主金口开下,若落娘娘一举得男,辰国后位非她莫属。安乐王爷为庆祝主子坠崖,连纳下四大宫女,虽四人时至今日都是侍人身份,但一连宠幸了四大宫女,可见那时安乐王爷也是欣喜万分啊。可不知为何,司寇国主自身体大好后便对一直大权在握的安乐王一味地排挤,两人现在虽是同住宫中依然形同陌路了,主子不担心吗?不担心并无实权的司寇国主吗?”宝羡的声音,异常的柔。
訾槿细心聆听着,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呵呵别的国呢?别的国有消息吗?咱们光有辰国的情报,可是远远不够的。”
宝羡抬眸,嘴角勾起不明的笑容:“原来主子对司寇国主和鱼落并不上心,主子还真是薄情寡意。”
訾槿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对我来说鱼落、司寇郇翔、安乐王、喜宝,都已是过去式了,我的未来里再没有你们抽手的余地。拿到解药后,你们对我来说便什么也不是,一点痕迹也不会留下。”
宝羡缓缓地垂下眼眸,翡翠色的眼眸中,在灯光下对比下,显得异常的黯淡:“主子不想知道,月国的现状吗?”
“说吧,知己知彼也好,独孤郗徽的同时报上吧。”
宝羡看着了一眼訾槿,低声说道:“今年春季,月国太子突然病重,且又在重病期间,在朝阳宫内遭遇刺客,险些命丧。而后没多久,君家三殿下被圈禁,琳妃被打入冷宫。本已快大权在握的君家二殿下,一夜之间成了阶下囚,梨贵妃暴毙宫中。訾吟风那时也被软禁在月国宫内因一直未找到虎符,所以才保住了性命。三个月前二殿下君安病死狱中,梨贵妃家族势力连根拔除。一个月前,失踪近半年的三皇子君赤回到月国,再次被圈禁。宣隆帝正值壮年,月国大权已被他一人独揽,并早早下了传昭文书,立太子君凛为下任国君,如今的月国可谓三国之中,皇权最无隐患的一国。”
訾槿闭目锁眉,手指自然地敲击着身旁的酒壶。
“相较其他两国,独孤君主相对弱了些,如今耀国大部的权势仍掌控在独孤太后——独孤司寇氏之手。独孤太后乃司寇国君的亲姑姑,是司寇上任族长嫡亲的小妹,所以说这耀国说起来是独孤家,其实大半的权力早已落入了辰国之手。这两年,长大成人的独孤君主虽也夺权,但却不是很用心,独孤君主若不是把大部分精力放在烬阳楼,也不至于让独孤司寇氏做大。”
訾槿睁开双眸:“如今局势来看,司寇家统一三国的几率比较大些了?”
宝羡嘴角轻勾:“虽是看似如此,但司寇家自来子嗣单薄,若除了司寇两兄弟,旁支不足为患。独孤司寇氏如何能耐,如何地偏袒侄儿,也不过是个妇人罢了。独孤君主本就无心国主之位,想来应该不会争抢,若主子出手这天,怕是要变了。”
訾槿玩弄着中的酒盏:“这天本就是要乱的,宣隆帝君赢一直野心勃勃,就算我不动,他也会伺机而动,咱们的计划也只是让这天,乱得彻底点。”
宝羡起身拿起温泉旁的布巾:“主子,就一点也不怕吗?”
訾槿回头笑道:“怕什么?”
“主子不怕,到时他们的选择吗?”宝羡拿好东西,继续问道。
“怕啊,比起选择来,我倒是怕老太婆算得不对。他们要是都不来的话,这计划岂不白搭。”
宝羡垂眸:“主子大可放心,只要他们收到消息,定然不会不来。宝羡只怕到时他们的选择,会让主子失望了。”
訾槿仰面冷笑:“没有希望,哪来的失望?他们对我来说已没有任何的意义了,我如今只想拿到解药,就怕你与老太婆主仆二人,再耍诡计!”
宝羡抬眸怔然地看着訾槿良久,展开手中如披风一般大小的棉布:“主子,还是快些上来吧,药浴也有三分毒。”
訾槿仰着脸,看了宝羡一会,轻然一笑,缓缓地踏上台阶,一步步地走了上来。宝羡目不斜视地擦拭着訾槿身上的水珠,而后将厚重的披风,裹在了訾槿身上,将四面的火盆端到訾槿的身边,拿起另一块干棉布细细地擦拭着訾槿有点泛红的长发。
訾槿趴在铜镜前细细打量面色如常的宝羡:“宝羡你说我如今这般模样,他们还能认出来是我吗?”
宝羡并未抬眸,一点点地打理着长发:“主子虽是比半年前高出了许多,有了少女该有的模样,容貌并无多大的变化。”
訾槿悠然一笑:“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怪不得老太婆那么疼你。不过我对如今的自己倒是挺喜欢,人都说一白遮百丑,如今与当初看似没有多大的改变,却比以前好看多了。这眼睛也不似那般肉了,可惜的是为何还是个单眼皮。”
“主子说哪里的话,主子自小便是一对丹凤眼,以前过于瘦弱才显得眼比较大罢了。如今精气神都回来了,主子再不必为那抑生散担心了。”
訾槿冷笑一声:“既然你早就知道鱼落给我下药,为何从来不阻止?”
“那时宝羡也认同主子还是不要长大的好,却不知主子会被下了惜魄寐魂,想来安乐王爷也是好狠的心”
訾槿脸色一沉:“呵,有你狠吗?他给我下药,我虽是没了味觉,但至少还能喝出酒香来。宝羡的药可是那惜魄寐魂比不了的。那钻入骨髓的疼让人连死的勇气都没有了,若说狠,谁能狠过宝总管?”
宝羡将头低得死死的:“那日的解药明明在主子的手里,主子却要自讨苦吃,宝羡也心疼。主子不那么倔,便不用吃苦了。”
訾槿猛然转过来,死死地盯住宝羡良久:“更衣束发,直接上车吧,这谷内我一刻都不想待了。”
宝羡并未把訾槿的怒气放在眼中,一件件地给訾槿穿上衣袍,最后裹上最厚重的披风,将四周的火盆挪开,给訾槿绾了简单的发髻,上了淡淡的妆容。慢慢地宝羡嘴角挂上了笑容:“主子只要肯打扮,一点也不比鱼落难看。”
訾槿猛然睁眼,眸中闪过一道冷光,嘴角勾起一丝冷硬的笑:“以前在月国曾听说,二皇子君安好娈童,凡是在他宫中当过差的小太监,只要稍有姿色,便不曾逃开。我若没记错,当年在我来之前,宝羡曾在二皇子手下,宝羡啊二皇子以前疼爱过你几次啊?”
宝羡正在打理衣摆的手,一点点地收紧,脸上再无半分笑容:“主子何必”
訾槿一把拽回了宝羡手中的衣角,转身朝门外走去:“谁是你的主子?你要认清楚谁才是你的主子,你这样的奴才我可要不起!”
宝羡快速起身,一步步地跟上訾槿,声音异样的急促:“主子曾说过,宝羡不是任何人的奴才,主子曾说过,决不会再让宝羡受半分委曲,会对宝羡好,会补偿宝羡”
訾槿猛然停住,冷笑一声:“那是我对喜宝说的,你不是他!喜宝一年前便死在月国的皇宫了。你,对我来说不过是个连陌生人都不如的陌路人。”
宝羡怔然地站在原处,翡翠色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明的光泽。
訾槿头也未回,快步朝梅花林走去,直到快到梅花林时,才放慢了脚步,静静地站到亭子内,默默地看着远处那座不算新的坟。訾槿想要靠近,似乎又是怕什么,终是站在了亭子的边缘。
不知何时,那坟边长出了一株梅树,细细的枝头,在蒙蒙亮的天色中,异样的扎眼。
我走了,以后不能来陪你了。这一去也许不会回来。
訾槿一步步地走近那从未走近过的坟墓,伸手掐断了坟头上新生的梅花枝,小心地放在怀中:既然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你便同我一起去吧,这样我也不用害怕,不会懦弱,不必想了念。
“主子车马已等在门外,老夫人已上了车了。”宝羡站在亭内,轻声说道。
訾槿摘去了腰间的已佩戴一年的锦囊,蹲下身去,将锦囊埋在了坟前:訾家小风,这个送给你,是我亲手做的。虽是不那么好看,但凑合着还能佩戴,你若不怕下面的人笑话,就戴上吧。
訾槿慢慢地起身,侧脸看了一眼,转眼大踏步离去,期间未再回头。
“不日谷”庄外停着两辆马车,前一辆比较朴素,后一辆明显来得比较奢华一些。
宝羡在比较奢华的车外蹲下身来:“夫人已上车了,主子也上来吧。”
訾槿眯着眼看着宝羡一眼,心怎么恨,脚却怎么也踩不下去:“起来,我自己会上。”
宝羡抬首微笑,拍